她大意了,早该知道的,居然还问。
谢相易轻声细气:“他们把图书馆捐给皇帝,花钱消灾而已——不过,联邦建立后就不大提这码事了,后来就更不提了。”
方彧知道,“后来”指的多半是他父亲叛逃后。
“……但我祖父坚持把银联大的准入权留了下来。他说,宁可不要奥托的阑尾里的一个议员席位,也要银河的大脑中的一只板凳——你怎么想起回学校来了?”
方彧胡言乱语:“没事可做,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谢相易点点头:“如果将来我有机会……要是能在这里读书就好了。”
他显得有点惆怅,方彧也有点惆怅。
两个很惆怅的人凑在一处,就是加倍的惆怅。
谢相易突然说:“今天有安达涧山的课,你要不要去看看?”
方彧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她在学校的时候就修过安达涧山的《死亡哲学专题》,是为了凑够人文类通识课的学分,随便选的。
选上后,没被熏陶得哲学起来,却体会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安达经常抽风式签到,一留作业就要一星期读七八本书,好像学生们都是无限小马达。期末考试时更是心黑手狠,经过他手的卷子,往往会让助教调分时调到哭。
每年挂在他手下的学生,如过江之鲫一般多。
但每年毅然选他课的学生,也如屠宰场里待宰的鸡一般多。
虽然离他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教室里已几乎坐满了人。
谢相易和方彧从后门溜进去,坐到了最后排。
上课铃还没响,安达站在讲台前,低着头。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上节课的报告,浑身散发出“这届学生都完了”的气质,像拿着镰刀的死神。
“诸位的报告写得烂透了。”
上课铃刚响过,安达就立刻冷冷说:
“你们读完阅读材料了吗?没有吧?没关系,有些苦果是要到一定的时候才不得不品尝的,到时候不要因为这门课跳楼就行……”
跳楼?!
下方登时一片瑟瑟,人人自危。
“虽然是有关死亡的专题,但我不提倡你们过早实践。该来的迟早会来,没必要像赶集一样匆匆忙忙。”
众人:“……”
安达顿了顿:“哦,对了,上节课向教务举报我的那位同学……”
他的语气好像他知道是谁举报了他,只是按照规定装作不知道。
底下的同学脸色发青。
安达:“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想在我们的课程中掺入过多的道德评判,但教务委员会提醒我教学内容要首先‘以保护青年的心灵为目的’。”
他冷笑一声:“如果你们已经这个年纪,还需要别人‘保护心灵’,那我们的教育恐怕走了岔路——打开书,上课。”
“……”
一片死寂后,教室内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
方彧低声说:“……他还是这样,我想起被他支配的痛苦来了。”
谢相易:“其实,他对自己的学生最没顾忌,说过很多作为‘安达’原不该说的真心话。”
“不,如果你真选了这门课,你就会希望他多说点假话。”
……
安达涧山的课和他的文章一样,文辞古雅、内里尖锐,是裹着华美锦缎的量子炮。
下课后,学生们一拥而上,抢到讲台前。
安达一一回答学生的提问,虽然很不客气,倒也没有拂袖而去。
只不过在他连续皱了几次眉头,客气地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愚蠢”后,围绕他的人潮自然而然地退却了一些。
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起,人群总算一哄而散。
安达走下讲台。只剩一个学生仍然跟着他。
方彧翻着书压低声音:“我一直很好奇,你觉得老安达打算让谁接班?”
谢相易瞥了她一眼:“当然是眼前这一位,安达岚川就是老安达当宠物养的,有名的废物了。”
那个学生踮起脚,摘下衣架上的呢绒大衣。待安达走过来时,便后退一步,很自然地为他披上。
安达毫无表示地接受了,似乎已是一种习惯。他只是抬了抬下颌。
那学生立刻领会,将公文包递过去,还顺带拉开了拉链——
方彧眯起眼:“可是他好像一门心思只做学术。而且就他这种拒人千里的性格,怎么可能拿得到选票……哎,那个人在干什么?”
谢相易抬起头:“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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