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寻常武师,都被赶到楼下,最上一层,除了鼎湖山庄、四平枪门、玉皇观的掌门人,广东几家大镖局的当家们也都到得整齐,无一缺席。
这些人都是混江湖混久了的,要是粘上毛比猴都精,此刻只是偶尔说说闲话,却是丝毫不提“道海宗源”四字。
他们不提,架不住下面的武师甚至他们自己带出来的弟子门人不提。
从一开始,英雄楼下就是一片片的惊讶、吸气、欢呼、赞叹之声。
“这就是佛山镇的北帝赛会?好繁华,好富贵,只怕是广州城,也比不过了吧?”
这是个才跟着任天蓬出来的鼎湖山庄弟子,这次到了佛山,却着实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有目不暇接之感。
边上一个广州镖局的趟子手听了,不由得歪了他一眼:“什么乡下脑壳?广州城也是佛山镇能比的?”
这一句,便引得两边人怒目相对,却是没有动手。
只在里面柜上,本该是帐房站的地方,却立着个秃头、阔嘴的矮胖子,笑起来慈祥得有些渗人:“几位,看热闹就成,旁的事情,可不要给小号添麻烦。”
这话说得隐带威胁,偏偏一班跑江湖见惯了血的武林人却没有一个敢接声。
一开始,不是没有人想要在这英雄楼里闹事,这矮胖的秃头掌柜也不放在他们眼里,来了便是一阵阵地拍桌打碗,要酒要菜。
秃头掌柜也不理会他们那些不咸不淡的怪话,只是咕咕怪笑着,走到那些要酒要菜的人物面前,抄起一根竹筷,便在硬木桌面上写起字来:
“小店开门做生意,酒菜都是明码标价,诸位客官你们可看好了——上好金华酒五十两银子一坛、烧鸡十两银子一只、盐水黄豆一两银子一盘……”
一边报菜名,秃头掌柜手底不停,只见得竹筷如刀,在硬木桌上留下半寸深的刻痕,木刨花四溅。
这个明摆着抢钱的报价,外加这一手人人自愧不如的手上功夫,顿时就将这群武林人给镇住,谁也不敢真的惹出事情来,大家也不敢要酒,也不敢要茶,只是没滋没味地喝着白水,干过个眼瘾罢了。
然而这些人见着北帝出巡的队伍,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人类爱凑热闹这群居动物的天性,一个个都抬头朝着大街上看。
一边看,一边赞叹,只是这些粗人,嘴里也便没有什么正经话了。
“要得,真是要得,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妮子长得实在是好,可惜就是脚大了一些,没有味道!”
“你这个川佬果然是没有见识,那哪里是个女人家,你还自夸暗器来得,怎么却看不见那突出来的喉结?这北帝出巡,队伍里只有男人,那些白娘子、柳翠翠都是男孩扮的,难不成你还有玩相公的风雅癖好?”
“不是说有个什么道士,今日开山,怎么不见这等人出来?”
也有自诩有见识的人物随即接上腔:“开山,开个屁山,道士嘛,只好在庙里念经打醮,这北帝出巡可是做官的与举人老爷们才得护送出来,与他何干?又是武当山掌门人,身上有个道官名义的。”
更有的按捺不住兴头,却是也凑到队伍之中,哼着小调跟着跳了起来:“小寡妇,扫兴没神儿,思想起奴家好命苦,过了门子犯了白裙儿,死了这个当家的人儿……”
只是唱不多句,就见得英雄楼上有自家师长探出身来,怒喝一声:“没得丢人,还不给我滚回来!”
更多的人,却是望着那迎神队伍,小声交换着江湖上的新传闻:“诶哟了不得,见得咱们来的时候,那些挂出去的脑袋没有?岭南有名的大当家,这一次倒是让官府一锅端啦!”
“这凶这横,乾隆年间就没有听说过!可这是哪个官下的手,若是官面上动手,咱们这些镖局子可不至于一点风声听不见!”
“谁告诉你们是官府做的?听说是几个不大的毛孩子,也有使枪棍的,也有使暗器的……”
“枪?四平枪门没这本事,莫不是南少林?”
“南少林可是元气大伤,门下没有人有这个功夫!”
“不是南少林,总不会是红花会吧?”
“噤声!红花会远在西域,哪有这么长的手……你们不是吃镖局子饭的,你可不知道,这些位大当家都有惊人艺业,内外功趋于绝顶的也不少!就算是五虎派的凤天南,也不过与他们相伯仲。”
“可是五虎派却是稀里糊涂地就灭了门,这地面、这事情,还真是那道士做的?”
“谁知道呢,这个事情,说来说去,还不是大家上面的尊长做主?大家奉命就是。”
说到后来,人人都不由得有些凉飕飕的,只好把目光移开去,朝着那迎神队伍观望。
他们这些弟子门人在这里过嘴瘾,英雄楼上,玉皇观的普祥道人也与鼎湖山庄的任天蓬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说着些在外人听着没营养的废话:
“任庄主,礼物已经备下了?”
普祥道人这话问得平常,然而任天蓬却是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来。任天蓬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无肉痛地点头道:“备下了,花了三两银子在酒庄里买了一坛三十年陈的惠泉酒,又换了一套龙泉窑的酒杯酒壶,也算是能看得过了。”
普祥道人听了这个回答,倒是满意地一笑:“到底还是任庄主,办事果然周道,不比贫道这出家人,只能拿个新鲜果子算作贺礼,菲薄,菲薄得很哪。”
然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终于带了一丝很恨杀机:“就是不知道这位魏道友,他到底是不是个有福气的人,能不能消受得了贫道这一枚仙人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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