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两个年轻人答话,他就自己摇头道:“遇到这样事情,谁能不抱病呢?吴教授肯抱病在家,没有出门去,也算是很难得的了。”
两个徒弟都是老实人,并没有听懂许玄龄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有许玄龄自己知道,在他与吴卿儒推敲那篇香幢记的时候,突然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预言了先帝的死亡之日,还预言了当今皇帝何时登基。
这两条,放在哪朝哪代也是不得了的罪过,传出去凌迟都是轻的,吴卿儒替他隐瞒许久,也算是尽了朋友义气。
何况自从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两段预言后,就一直是这个元气大伤的样子,哪还能有精力去和人争什么讲经法师的位置。这些时日里,他是越见清瘦,这些事也不再挂心,反倒有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刻他半坐在榻上,轻声道:“今日是李州判家要为老封翁拜斗延寿,这观里除了我们师徒,余下的人都去李州判府上赴斋。有些话,我便直接说了,你们两人随为师出家修行一场,怎样也不能落一个没下场。涿州昭烈皇帝祠,是为师的好友住持,你们两人持了我的书信,投奔到他门下也好,还俗了做些小本营生也好,都随你们。趁着此刻无人,你们走了,也算是了结我一桩心事。”
这两个徒弟听着许玄龄话中意思不祥,不由得都哭出声来,却被许玄龄挥了挥手道:“哭什么哭?为师不过是病了一场,又不是要就此寿终,你们留在我身前,反倒是个拖累。都走,都走,都离了这龙兴观反倒清静!”
虽然在病中,许玄龄气度犹然不减,两个徒弟没有法儿,彼此扶着站起来,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拭着泪,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到了门首,这两个少年还不忘跪下来,向着许玄龄磕了三个响头。然而许玄龄只是背过身,出神地望着那株枣树。
良久之后,他却是也站起身来,穿了一双走山道的木齿便鞋,将身上道袍也换成了粗布衲头,又取了一顶竹笠在头上戴了。转眼间,龙兴观曾经的讲经法师便换了一副云游道人装束,就这般用木杖挑了一个包裹,飘飘洒洒地出了观门。
许玄龄的步子像是踏在棉花上,然而一步一步之间,却丝毫没有留恋,就连将要走向何处,也是早已定下了一般。眼前还是易州城中的夯土路,可是许玄龄眼中所见,只有一条蜿蜒蟠曲直向天边的道路,显得那般真实不虚。
那条入山之路尽头,是奇峰矗立云海,在奇松掩映间,一方高有丈许的天成墨玉静卧峰头,墨玉周身,似有火色石筋蟠曲如符,又有云雷秘篆缠护如龙。温润玉光中隐带星芒点点,玄异莫名,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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