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对林瑧的了解,很多都停留在只知其果、不知其因的阶段。但在20岁的钟翊心里,林瑧愿意让他触碰已经是恩赐,他的好奇一文不值。
钟翊将自己血淋淋地剖开,向林瑧袒露他灰暗、无趣又痛苦的灵魂时,从未奢望过林瑧给予他平等的回报。
这份回报第一次轻飘飘地到来时,晚了整整八年七个月。
林瑧有些紧张地扯了扯盖到下巴的毛毯,咬着下唇想了想从哪里开始说。
“我读小学的时候,住在曼哈顿的下城区。你应该对那里很熟吧?我记得华尔街和vtel总部都在那,很多中产和新贵也都住那边。”林瑧说着转了一下脑袋,发丝被钟翊的外套蹭得乱糟糟的也没发现,钟翊抬手帮他顺了顺发顶,在他询问的目光里点点头,回答:“我在那里住了三年多。”
“哈。”林瑧莫名笑了一声,“那没我久,我在那住了5年。”
“我7岁不到去的美国,去之前本来定好了要住全寄宿学校,但是我妈妈不肯给我在监护人协议书上签字,我爸爸在国内,寄宿学校那边不承认他的监护权,所以最后我只能去读了一个普通私校,并且在一个中产白人家庭里estay。你知道那种吧,就是我爸爸定时给那个家庭打钱,然后我寄宿在他们房子里,假装自己是也家庭一份子。
”纽约中产白人的小孩真的很讨厌,和恶魔没什么区别,他们家竟然还生了三个。有两个比我大,另一个我去的时候才两岁,每天都会在我的床铺上拉屎。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换新床单,还要被同学嘲笑都7岁了还尿床……
“在纽约的第一个万圣节,estay的叔叔阿姨让我跟着他们家两个比我大的小孩去做tk teat。那天晚上纽约很冷,已经快要下雪了,我不想出去,但还是被强行带出门了。
”他们俩架着我的胳膊出门,但是一出门马上就想甩开我。不到5分钟我就走丢了,那两个孩子故意把我扔在了别人家门口,那个房子门口全是纸扎的幽灵,真不知道房主口味怎么这么重。我想找回家的路,却误打误撞走到了万圣游行的大街上。
“我当时语言不好,本来就不敢跟陌生人交流,何况整条街都是乱七八糟的鬼怪。现在想起来他们美国佬挺没创意的,slay不是吸血鬼丧尸就是猩红女巫和鬼娃。我跟着游行队伍走到午夜才被住家找到,口袋里唯一的水果糖还被人拿走了。
“后来这件事每年都会重演,每一年的万圣节我都会被扔在大街上,不过过了两年我就认识路了,会自己闭着眼睛跑回家。
”我没吃过万圣节的糖,我听人家说很多家庭会买便宜的糖应付小孩,但我连便宜的糖都没见过。你呢,也这么应付过万圣节小孩儿吗?“
林瑧之前手还冰冰凉凉的,靠在钟翊怀里捂了会儿,捂得暖了些。他撑着钟翊的腹肌,侧身昂起脑袋,看起来很好奇问题的答案。
钟翊在曼哈顿住的是大平层公寓,万圣节来敲门的小孩连电梯都上不了,和住在别墅区的家庭压根不是一个概念。为了不让林瑧失望,他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想起了唯一的一次经历。
“有个同事的女儿,跟着同事来我家取一份资料,那晚好像刚好是万圣节,她问我tk teat,但是我家里没有糖,所以我给了她一盒客户送的巧克力。”
“一整盒吗?”
“没开封过。”
“什么牌子,好吃吗?”
钟翊低头盯着林瑧好奇的眼睛,他太久没见过林瑧露出小孩子一般兴致盎然的目光。自一月重逢以来,他见到这双眼睛装着的大多都是平静和漫不经心,兼或一些不耐烦、愠怒以及嘲讽。
林瑧此时的情态让钟翊想起他在那个春天走进自己打工冰淇淋店,认真地问钟翊哪种口味的冰淇淋更好吃时露出的漂亮表情。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来着,应该,我不知道。
因为他吃不起自己打工时售卖的昂贵冰淇淋。
“好吃的,我去它们工厂的时候尝过一次。”
林瑧露出一个笑容,问:“巧克力工厂?”
钟翊点头,“我替vtel收购了那个巧克力品牌,并且我个人持有它54%的股份,如果你想尝尝的话,瑞典的工厂随时向你开放。”
第21章 二十一
后半夜林瑧还是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灵堂墙壁的一方窗口已经照进来了蒙蒙亮的鱼肚白,外面的雨也停了。
钟翊不在他身边,林瑧侧脸下面垫着温热的抱枕,地板上终归睡不好,浅浅两三个小时的小憩让他筋骨酸痛,起身的时候有种整条脊椎都错位的感觉。
林瑧揉着脖子,目光在灵堂扫了半圈,然后落在正坐角落的蓝色塑胶凳、捧着手机开会的钟翊身上。
荒唐,林瑧满脑子都被这两个大字占据。
他隐约听见钟翊轻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但音色沉音量又轻,所以听起来并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却又满是上位者的冷静果断。
林瑧听不太清内容,只能分辨出钟翊在说带一点纽约口音的英文,确实,现在是早上6点半,没有哪个国内公司会在这个点开会,除非那个公司总部在纽约。
余光瞟到林瑧走过来,钟翊快速简短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关掉麦克风,然后转头安静地看着林瑧,比刚才开会时的态度更加专注。
钟翊两个通宵未眠的瞳孔依旧清澈黑亮,一点黑眼圈和眼袋都没有,只是白眼球中无可避免的挂了不少红血丝,眼尾也红了一片,染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不甚明显,需要靠的很近才能发现。
他本来就只戴着一侧蓝牙耳机,以免不能及时听到林瑧这边的声响。林瑧走过去摸了摸他没有戴耳机的这一侧耳朵,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乱的头发用手指梳顺了点,问:“你的同事知道你在哪儿开会吗?”
钟翊微微眯眼享受了一会儿林瑧的头部按摩,点头回答:“知道,我昨天给总部打了丧假申请,不过这个会是上周就定好的,延期不了。”
而且,我开着摄像头。钟翊把最后这句话在嘴里含了半晌,还是没说出口。
手机摄像头幅宽小,照不到灵堂正面,钟翊的背景只是一块墙皮脱落的石灰壁,不会吓到参会人员。钟翊是这次会议的发起人,针对vtel今年在亚洲的启动的第一个收购项目,他需要时刻跟进总部f和合作方以及投行的进程。
钟总今天情况特殊,合作方与投行的人不清楚,vtel的f瓦格纳和财务部的同事们却个个心知肚明。
钟翊在vtel总部本是财务部出身,人缘非常好,以至于今天这个会开得年逾四十壮硕如熊的日耳曼裔硬汉f愧疚异常,若不是钟翊坚持说自己可以,并且新加坡投行那边时间实在无法协调,vtel总部绝不会没人性到这种地步的。
让位高权重至首任亚洲区总的高管在亲爷爷灵堂开跨国线上会议,这要是传出去,vtel在社媒上可以直接死一次了,瓦格纳毫不怀疑隔壁办公室的能现在冲进来杀了自己。
瓦格纳今天整场会都开得有些焦灼,全神贯注地想速战速决,根本不敢多看钟翊一眼,怕看一次自己良心被谴责一次。
他不看屏幕,但有别人看。
钟翊关掉麦克风后不久,投行那边开始做风险测评。会议界面十几个人物方格,钟翊在毫不起眼地最角落。
但当他的镜头里出现另一个人的手时,瓦格纳的手机被私人聊天软件的信息提醒震动到差点炸掉。
vtel总部的人为了配合海外团队,虽然坐在会议室里,但有人均面前摆着一台电脑,开着独立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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