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孔冒血,人已合眼。
眨眼工夫,有袍泽相衬的李海已经冲到了大当户面前,手中虎枪在他撕心裂肺的吼声中仰杆而上。
大当户按着惊恐马首,身侧两名侍卫早已冲出,一人躬身挥刀拨开枪锋,一人勒马在李海脸颊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李海身躯一晃,闭目轻念道可惜了。
战场中五百余燕阳斥候将士尽被匈奴射杀。
李海强压着胸口最后一口气,手里抓着扎根土地颇深的草叶爬向匈奴大当户。他整张脸都因为那一道不断涌血的刀痕而显得狰狞可怖,只有一双眼眸闪烁着仿佛飞蛾扑火时耀眼一瞬的光芒。
两名侍卫用匈奴语骂咧出口,李海置若罔闻,他不敢张嘴,更不敢将这口气换出。无数次在刀尖箭雨徘徊的他心里通明,一旦吐出这口气,他就真要含恨而死了。
最起码,临死前要让这群匈蛮知道,燕阳十万铁骑的脊梁骨是直的。
他一步一步趴去,匈奴大当户森然一笑,拦住两个正要举刀彻底了却李海性命的侍卫。他很想知道这个比起死人只多出一口气的两脚羊想做什么。
听到身前马蹄摩挲地面的声音后,李海猛然抬起头,脸颊处甩出一连串的血花,将胸口最后残余的气息一并化为嘶吼。手指紧紧贴着的虎枪斜插在匈奴大当户面前,惊得驭马技巧早已炉火纯青的大当户一个趔趄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李海闭上眼睛,将脑袋深埋在湿润的草丛中。
活够了。
匈奴大当户不知李海此举为何,但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的他跳下马背,手中弯刀起落数十下,将身死却还淌血的李海剁成一滩血泥肉酱。
白骨露出,又被随刀刃上下砍挥的弯刀血珠染红。直到李海尸身完全看不出人形,分不清首脚,单是看上一眼就令人作呕的支离泥骨,他才喘着粗气心满意足的停下。
三三两两的游骑走进箭矢凌乱插散的斥候营尸野中,上面的单于大人可是金口玉言,只要能抓住一个燕阳军斥候营的活口,那便是羊群五十!这在北原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名和父亲一同随从神之子南下的年轻草原儿郎,五官轮廓分明,身材奇伟,稚嫩的面容还无须,他抬起脚迈过一具又一具的身体,突然感觉脚腕被勾住,他低下头,看见一个前胸上插着两根箭矢的汉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他想起部落单于许下的重诺,喜不胜收。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在他看来既然这汉人没有装死,那便是还想活命。
他撕开这人已经被血凝结在肌肤上的布衫,看见箭矢并没有入体太深,绽出笑容,将自己身上的皮裘脱下包裹在伤口处帮他止血。
他喃喃低语:“千万别死啊!你可是五十匹羊。”
听不懂匈奴话的燕阳斥候握着这年少匈奴的臂膀,一字一断道:“杀、了、我……”
同样听不懂汉话的年少匈奴一边按住伤口一边挥手喊道:“活着一个!”
周围匈奴瞬间围了上来,他父亲亦在当中,笑道:“长生天保佑。”
斥候看着一张张匈奴面孔遮挡在他视线前,用看牛羊的眼神不断打量自己,一口淤血吐在年少匈奴脸上,不断挣扎。
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出,几个匈奴急忙摁住他四肢,不让他动弹。
少年匈奴的父亲用弯刀轻拍斥候侧脸,不屑道:“想死?”
年纪其实和发现他的年少匈奴相仿的燕阳斥候嘴角勾勒出一抹轻蔑,伸出猩红舌头,随即露出洁白齿尖。
“滚你娘的匈蛮。”
牙尖碰撞在一起,狠狠咬下舌头。
几个匈奴都没料到这汉人会以如此决然的方式自尽,愕然间面面相觑。
……
泰天五年春时,九边三府燕阳军斥候营引诱重敌遭万余匈奴游骑伏击堵截,五百将士矢尽折弓,俱以慷慨之姿赴死,斥候营牙门将军李海及副将李云率残部力战覆灭。
战终,燕阳斥候营所部五百二十八人,无一人临阵而逃,无一人受降偷生,皆葬身于北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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