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诚又要追问,话到嘴边蓦地一咽,狐疑地看一看她,心下止不住地在想……该是他来问话,怎的听上去反像是她主动了?
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无论是他怒极让卫妁惊惧不已的时候、还是卫妁胡搅蛮缠咄咄逼人的时候,他都是强势的一个。从来只有他问、她答,他不想问便可以不由她多言。可这回……
却是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三言两语而已,直迫得他阵脚微乱。
静了静神,霍诚将方才想问的话忍住了,淡睇着卫妁不言。他知是卫妁有意要他来此,就不信自己若不问,她便会不说。
不过又委实没想到,眼前的卫妁在说之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陛下,您累不累?”
他眉头一蹙。
管小酌噙笑摇头,伸手就取了眼前小炉上尚在温着的酒,缓缓斟入他面前的酒盅里:“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要往臣妾身边放眼线,臣妾纵使知道也发落不了他们、甚至不能追问陛下什么。”她看着他在酒斟满后将杯子拿了起来,心下一笑,续道,“那臣妾也是陛下的,陛下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而不直言相问呢?”
霍诚一凛,竟被她问得有些心慌。
手中的瓷盅透着温热,他深吸了一口气,酒香冲得沁骨。饮了一口,他没有看她,目光凝在盏中清澈的琼浆上,回得淡淡:“你自己清楚。”
“因为臣妾姓卫。”她当即回了话。
生硬的口气显是有些搓火,霍诚又深吸了一口气,未言。
“还是那句话,天下是陛下的,臣妾也是。”她说得郑重,口吻却听着有点明快,“陛下若这么信不过臣妾,杀了臣妾好了。反正方才母亲已来过,若臣妾当真有异心,刚才就已经告诉她了、家里已经知道陛下安的什么心了,陛下不会成事的。”
她的声音听上去清清凉凉的,激得他一阵清醒。
“所以陛下何必呢?”管小酌笑睇着他,“信或不信这么点事,陛下您都试探臣妾两回了——其实就是试上二百回,是不是也是若臣妾露了疑点,您便咬定是臣妾和家里勾结着图些什么;若没露疑点,您还是要觉得是臣妾掩饰得太深罢了,再试上第二百零一回?”
他抿着酒没作答,一瞬后,对面脆生生地一句:“啧啧,没您这么办事的,又不是写章回话本。”
“啪。”瓷杯狠落在案上,声响骤停,截断了入珠快语。
管小酌稍露了点怯色,望一望他,又诚恳询问:“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霍诚面色阴沉,心中气恼,却发不出火。
她这话……从前到后,无可反驳。
居然还有点被击败的懊恼。
他闷了闷,强作镇定:“如何觉察的?”
“太明显了。”管小酌耸肩,多少有点炫耀的意味。被他眼风一扫立刻老实下来,“陈氏的事是陛下授意传开的口风吧?让婉兮听了去,一早就急禀了臣妾——当时臣妾要杀她,陛下赶来拦着,可见这人要么是陛下的人、要么陛下想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但就过了一天而已就发落了,您还不如由着臣妾发落了呢……”
又禁不住有了点揶揄的味道,管小酌轻咳一声正了正心绪,颔首续道:“陛下发落了倒也无妨。可宫里死个宫女是多大点事?赐鸩酒还是三尺白绫的都没什么稀奇,怎么偏她一个传出那么多话来?还有人说是陛下发落了、有人说是被禁军射死了……”
她的黛眉皱了皱,一声叹息满是无奈:“真写章回话本呢不成?陈氏生死未卜是第一回、母亲来见臣妾是第二回?”
霍诚郁结。
“病了一场之后真是长进不少。”他森森道。
管小酌抿唇一笑:“谬赞。其实跟病没什么关系,陛下细想想,臣妾是不是从被废前就‘长进’了?”
她期盼地看着他。
心中无可忍地盼望着他“惊觉”她那次同他说的话是真的、继而相信她是管小酌。
“朕还真是小看御史大夫了。”他却说了这样一句。睇一睇她,冷淡又道,“前几年那般深藏不露,本也是本事。”
这回换做管小酌郁结。
自然……“卫妁前几年深藏不露有意显得没有城府”自是比什么神鬼之说要容易想到、也容易相信多了。毕竟“卫妁”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谈笑风生且没有任何话本里提高过的被鬼“附体”的异常之处。
“怪我道行太深。”管小酌揉着额头念叨了一句,只能觉得是自己做鬼后“修行”已太久,所以附了人身都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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