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抬头一看,就问:“这就走了吗?”
两条垂坠裤管像海上华丽风暴席卷下来,最后他在客厅中央站定,家中窗帘全阖,阻挡落地窗外金色阳光,吊顶水晶灯开了最外面一圈,散发幽蓝色淡光。
这光芒让他的五官宛如梦境,若即若离,令人惆怅。
他道:“替我好好照顾她。”
就这么一句话,离家的唯一一句话,却说的如此念念难舍,儿女情长。
张婉语气诚恳,表情真挚:“放心。”
一句放心,换来宋校的一句“谢谢”。
或许在他心目中,任何人照顾凯茵都应该尽力表达他的谢意,只因凯茵是他一个人的,将他的义务托付给别人,自当诚心诚意的感谢人家。
张婉看着宋校走到玄关,换上光可鉴人的黑色皮鞋,至此,这样一位通身纯黑的男人,消失在午后的人声渺渺中。
他走了。
从楼体到庭院大门还有很长一段路,或许他此刻正在跨越那些夏季植被与鲜艳花朵,呼吸间迎着风声,就这样一步步带着难舍难分的心情,离开了他不放心的女子。
有佣人围着张婉幽幽叹道:“少爷是真的很喜欢少奶奶。”
张婉与这人视线空中一遇,皆都有些惆怅,长情的人,怎会不令人动容。
宋校是宋守正与蒋繁碧的儿子,宋守正她是了解的,刚正不阿,缺少浪漫细胞,长情吗?应该不是的,至少他没有像宋校迷恋凯茵一样迷恋过她,自然,他们相爱时宋守正已经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且年过不惑,自不会拿感情作为人生基调。
再来说蒋繁碧,能为一时欢愉抛夫弃子婚内出轨的女人,和长情二字不搭。
那么宋校对待感情如斯专一认真的态度究竟是继承了谁呢?张婉愿意相信,是那位她毕生都未能有幸相见一面的闻家大小姐,闻棠。
闻棠在宋家鼎鼎大名,不只是因为她是宋校的外婆,还有她自身的魅力。
闻棠出生晚清贵族大家,民国时期家中生意做至顶峰,在苏州是人人仰慕的儒商,闻老先生闻见白曾中晚清探花,修养学识俱是风流一甲,闻棠三岁便由教书先生授习四书五经,品研史记,能背资治通鉴,名满苏州城。
宋校的教育,心血耗费最多的就是闻老太太,张婉曾听公公提起,宋校年幼就在苏州老宅的芭蕉树下初触四书五经,再到后来随着年岁增长,闻棠让他接触更多的中外名作佳作,与他打着团扇在夏季傍晚晚霞之中讲授人生大义,年幼的校校搬着小板凳坐在外婆对面,看外婆停下打扇,叹息说道:“我没有好好教育你妈妈,我一定将你教育成才。”
这番话,宋校记住了,到他成年以后,每每忆起儿时在苏州老宅的点点滴滴,总不能忘记外婆的这一句良心感慨。
张婉对闻棠满心敬仰,一直想要与她得见一面,总归也是想要将家安教育成才,只是不想,闻棠已经香消玉殒了。
若问宋校这一生最最心爱的人是谁,不是凯茵,而是外婆闻老太太。
14岁那年,遭遇人生重创失去家庭惨失左耳的他,如果没有外婆日日夜夜疏导他为他引导方向,想必如今的他,纵然不到魏立巍那种程度,想必也是个对人性抱有敌意的人,自闭而胆怯的人。
如今他可以勇敢的站在光明底下,即便身有残疾也敢义无反顾的追求真爱,在激流中一身孤勇,坚持自我,全都是外婆的良苦用心,宋校不会忘,也不敢忘,这是他至亲至爱的人呐。
日光如曜,依旧灿灿其华。
凯茵醒来后房间空无一人,她感觉到她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在身边摸索,她听到她的声音在轻声呢喃一个名字:宋校。
宋校已经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返回T市的高速公路上了,那时候,太阳西移,天边一阕晚霞,霞光温柔。
凯茵目光涣散的靠着床头,双手拥住蚕丝薄被,窗户已经拉下了缝隙,是他临走时替她关上的。
望着室内令人压抑的沉寂,聆听窗外近夕时分的嘈杂之音,呼吸空气中滞留的琥珀香气,凯茵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
她拿手背擦掉了水迹,伏到床头柜取来手机,忍住又要漫出的泪水,在屏幕上写下:校,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回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此去几天,竟觉得像是异国相距,疼痛片刻也忍受不了。
短信提示音传入手机,凯茵迅疾的打开屏幕,上面是他的言语: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早回来。
望着这几个字,因为这几个字是他送给她的
,仿佛生出了奇异的灵性,与她身体长到了一处般亲切。
晚上的晚餐多多少少气氛变了,宋校常年不归家,此次离开倒没有对亲人造成太大不适感,只是让凯茵心灰意懒,吃饭间一语不发,却也不见动筷,时常看一看旁边那张座椅。
现在空无一人,摸上去都是凉的。
张婉见了,端着碗筷腾了地方,挪到凯茵这一边坐,宋校那张椅子,她为她留着,谁也不坐。
“凯茵,吃饭。”
张婉夹菜给凯茵,凯茵勉强笑一笑,用筷子尝了一口,说好吃,好吃却也不见她再吃,一个人在两位老人的目光下孤独的夹着白米粒。
爷爷与奶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叮咛凯茵要多吃饭。
凯茵朝爷爷奶奶笑着点点头,继而就闷去碗中,用心的吃起晚餐来。
晚餐后是张婉扶她上楼的,回屋后她暂时不想上床,便在露台上拿着手机吹了吹风,张婉送了一杯睡前牛奶与一枚钙片上来,见她在露台上,背影孤独,一个人心田悠悠的看着寥落夜空,想必心中正在思念远在T市的宋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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