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朕总时不时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你娘一边跟先帝抱怨朕不是块学武的料,一边把朕一脚踹进寒冬腊月的荷花池里,哎呀……可把朕冻的呀……就光顾着同情你有这么个娘了。
“后来,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了手,那时你才十五岁,就要跟你爹一起去给你娘报仇。朕想拦你啊,拦不下。朕就想着,要是连你跟你爹都被那些恶人给杀了,朕还有谁可以交付真心?
“岂料,又过了几年,朕登上了皇位,每天废寝忘食、焦头烂额的,竟开始庆幸,外头有你们父子俩替朕挡着,才叫朕得以一门心思稳固朝纲。渐渐地,朕忘了要拦你,甚至忘了那种可能会失去你的恐惧,哪怕你爹不幸跟着你娘一道去了,朕却还是变得越来越依赖你。结果……结果,便是害得你们一家子聚少离多,害得叶丫头流落在外、改名换姓,害得你最爱的女人含恨而终,害得你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言说至此,年近半百的男人忽然觉得眼底有点儿发热。
“无声,你怪朕吗?”
四目相对,两个年纪一把的男人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我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朕终年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锦衣玉食,万人朝拜,你却动辄身赴边关险境,风餐露宿,孤苦无依。有时候,朕回过头想想,觉得自个儿的脸皮还真是挺厚的,这呼风唤雨的权利,这荣华富贵的生活,难道不是用你们一家子的性命换来的吗?”
直到皇帝又自顾自地开了口,慈无声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不是这样的,”他说着,直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眉眼,“皇上,不是这样的。”
皇帝一语不发地与男子对视,随后冷不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行至臣子兼故友的身前,抬手跟老朋友似的拍了拍慈无声的肩。
“你怨也好,不怨也好,朕终究都是欠了你的。现在朕想还了,还来得及吧?”
“皇上……”
“跟你说真的,你看,朕的孙儿、孙女都会吟诗作对、舞刀弄枪了,你也是该隐退,好好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慈无声仍是定睛瞧着皇帝的眼,半晌不曾表态。
皇帝侧身迈开了步子。
“你啊你……就真以为朕这么舍得放手?那些个年轻人,哪个也不及你稳重。可是,四年前,朕亲眼看到你女儿在外头过得有多辛苦,朕牵累了你不够,难道还要再拖上你的儿女?咱做人不能这么厚颜无耻啊,你说是不是?”
“皇上……之前见过臣的女儿?”
“是啊,你那丫头片子,跟你娘的性子一模一样,你娘要是还在,肯定一脚把你这个无趣的儿子踢到一边,选这个孙女当她的继承人了。”
“……”
“更何况,那会儿,要不是你女儿差点牺牲自己保护了朕……虽说她待朕真是一点儿也不恭敬,动不动就对朕吹胡子瞪眼吧……咳咳,朕的意思是,若非遇上了她,朕眼下都没这条命来跟你叙旧了。就冲着这一点,朕也不该再霸占着她爹了。”
“……”
“怎么样?朕其实还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吧?”
言说至此,本该一本正经的皇帝已经朝着臣下挤眉弄眼了。
慈无声不禁感觉到,多年不见,他这位主子的脾性还真是……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确实是不想再继续失去了。
思及此,慈无声神色一凛,朝着男人不紧不慢地跪了下去。
“臣……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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