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失真,所以动人。”
那书被丢在一边儿,白箸就留了个心眼,发现他家公子刚才翻的正是一本市面通行版《牡丹亭》。萧簌先靠在迎枕上闭了眼,换了个话题“白喙的魂儿在不在我不管,赶紧把他人给我叫回来。”
“是,公子。”白箸正色领命而去。
夜色四合时分,萧家诸人已多半歇下。二公子萧肃予的房间却灯火通明。
萧肃予算是个书道痴人,左手虚捏着本《快雪时晴帖》,右手舔笔蘸墨,一遍一遍地临摹。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圆笔藏锋,气定神闲。时敛时放,能含能拓。
显然他对这一遍十分满意,搁下笔,才看到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盘新鲜的枇杷。
二公子神色微变,下人们察言观色顿时面面相觑。萧二公子喜食枇杷人尽皆知,一年四季也断不了供奉。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枇杷看起来不够鲜?
底下人一脸丈二和尚,萧肃予也有点哭笑不得,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待人都走尽了,萧肃予也搁下了笔,歪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枇杷。不多时,门口便出现了一个穿黄纱衫的美人,纱衣层层叠叠,由上而下自浓至淡,在一路烛火的映照之下呈现出一种斑驳迷离的美感。美人绮年玉貌,杏眼朱唇,款款而来。
萧肃予眯起一双桃花眼,“那老匹夫睡了?”
黄纱美人走了过来,搭坐在床边,拈走他手里的枇杷,一边咬一边弯起眼睛含笑。
萧肃予半拄起身子,“萧知礼。四个儿子四个娘,可笑吧?还知书明礼呢。”
黄纱美人是那种眉眼很温柔的女子,美得婉约而缺少攻击性,这种人一般都会让人很有倾诉欲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二人独处的夜里。
“我大哥的娘是原配夫人,早就死了。后来萧知礼娶了我母亲,又去夷昭阁玩什么女戏子,还抱回了老三,我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儿,又有几分烈性,羞得跳河自尽。至于老四,他是妾生子,生他的妾也不知道让这老匹夫送给谁了。”桃花眼夹杂着些许愤恨,做总结性陈词,“好一个知礼。”
“三公子的母亲是夷昭阁的戏子?”黄纱美人咬着枇杷,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嗯,”萧肃予平复下情绪,“老三的母亲名叫唐簌,当年是盛极一时的名角儿。如今风头最盛的蜚蜚姑娘,在一些老琴师的嘴里,是被称作‘唐簌第二’的。她自己不爱听,现在就没人这么叫了。”
“怪不得。”黄纱美人恍然。
“什么?”
“我从前一直在奇怪,公子这一辈都是用的肃字,唯独三公子的名字里用了个簌字。唐簌的名字我也是有所耳闻的,老爷为三公子取名字,算是纪念他的母亲,更是顾及他的出身。”黄纱美人把核儿扔下,又拣了一颗递到他嘴边。
桃花眼笑着哼了一声,“不要这个,酸。”
美人抛了个嗔眼,侧过身自顾自吃起来。
一辆星夜奔驰的马车向着盱眙城驶进,车上坐着的是个白衣少年,和一个抱着剑的姑娘。正是沈惟雍和谢焕二人。
有在车里坐着的,当然也有在车棚顶蹲着的。比如背着沈氏鸿渐剑的侍卫听雨。
有在车棚顶蹲着的,那肯定少不了驾车吃沙子的。比如上身橘下身紫的短打车夫李百乔。
“盱眙城,这名字起的,有气魄。”车内气氛沉闷,谢焕感慨了一句。
沈惟雍也不答话,默默拉开了马车座位下的隔板,把手伸进去掏出了一块用棉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谢焕打开棉纸一看,居然是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豌豆黄。于是默默拈了一块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她怕自己吃完了再忍不住说话。
“张目为盱,直视为眙。这个名字是我们要去见的人起的。的确是不能小视的一个人。”沈惟雍点点头,有点自说自话的意思。
谢焕本来以为他是要让她安静,又暗自鄙视了下自己的小人之腹。
为了不糟蹋对方的君子之心,谢焕撕了一角棉纸,挑了块比较美貌的豌豆黄递给他,“阁主,那我们到底是要见谁呀?”
萧家二公子的床铺之上,一番云雨过后,桃花眼慢条斯理地挑起美人的脸,“枇杷,我要你去帮我靠近一个人。”
“那萧知礼怎么办?”枇杷疑惑,“靠近的人是谁?”
两个年龄相差四五岁的姑娘在同一时刻,不同地点,发出了类似的疑问。
但是穿白衣的少年,和长着双桃花眼的公子,却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萧三公子。
萧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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