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这座兹克星最大的城市,位于西大陆中部的高原顶端,这里是千年之前弗莱冈众神降临的圣地。最初只是个着陆点,后来逐渐扩展成基地,又升级为城镇,最终变成一座以巨型角斗场为核心的百万人口大城。
从高空俯瞰下去,整个锡兰城像无数个同心圆叠合而成的几何图形,那些同心圆的轨迹就是一条条环城主干道,街道两侧的房屋建筑或高或低,或新或旧,但总体高度都不高,远远没有城中央的那座外缘高度超过两百米,总长度逾四千米的椭圆形超级角斗场显眼。
锡兰城的核心,就是那座角斗场,这个城市里所有人的生活,也完全围绕那座超级角斗场运转。
每天清晨,运送淡水、蔬菜和鲜肉的牛车队列从四面八方汇入城中。
天黑之前,同样的牛车队列又会鱼贯出城,但车厢里装的却变成了尸体和垃圾。
在锡兰城里,即使是最卑贱的奴隶,也都趾高气昂,感觉自己多少算个人物。他们的骄傲是有理由的,全兹克星最优质的资源和最聪明的人才全都汇集到这里,全世界两百多个城镇中,唯有锡兰享受了如此特殊的待遇。
整座锡兰城都在为超级角斗场尽心尽力服务,而整个兹克星显然也在围绕锡兰城运转。
年度角斗大赛是锡兰城法定的节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从每一条大街小巷涌向角斗场,天空中也不断有地效飞行器掠过并降落在角斗场周边的着陆台上,引得沿街奔跑的奴隶和持械警戒的卫兵们不时抬头观望。
锡兰城中,三十六座百米高塔顶端,传来了本地祭司们悠扬绵长的唱经声,那是用弗莱冈语咏颂当初众神降临的丰功伟绩。在年度角斗大赛期间,这种全天不休的唱咏活动要一直持续半个月,直到比赛完全结束。
弗莱冈人来到这个星球后创建了以自身为崇拜对象的宗教——天神教,经过千年时光的洗涤后,仍有不少走投无路的奴隶和自由民们对教义深信不疑。对于真正虔诚的信徒,弗莱冈人也从不吝啬自己的恩赐,这种恩赐通常被视为神迹圣谕的显现,也是对忠诚信徒的回应。所以,由不同种族生物担当的天神教祭司们在锡兰城公众中还是有很高威信。
今天,是年度角斗大赛的第二天。
正午时分,高塔上的唱经声不时被角斗场内传来的喧哗盖过,但那些有经验的祭司们并不气馁,他们仅仅是喝口水歇口气,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来自角斗场的声波浪潮不会持续停留在巅峰,当那些嘈杂声跌入低谷时,悠扬深邃的唱经声又会重新回到锡兰城的大街小巷。
安秉臣赤脚站在角斗场中央的沙地上,汗流浃背的他感觉很不好。
他已经打了两场,体力消耗很大。
在第一场战斗中,他和另外五位角斗奴对抗六只披着皮甲的狮头犬。最后,所有的狮头犬身首异处,但还能站起来的角斗奴也只剩三位。
第二场是单挑,安秉臣被几名波金守卫用钩杆推上了场。他的对手是一只黑色熊形生物,体态魁梧至极,手持一根既像长柄锤又像拐杖的家伙,身上裹了一套做工精良的硬皮甲。最要命的是,对方那双眼睛中凶光四射。
扩音器里对双方的来历介绍被看台上的喧哗声打断,安秉臣只模糊听到这位对手来自一个叫普劳斯的地方,也不知是兹克星上的城镇,还是另一个世界。不过,就眼前这位黑熊怪的造型,肯定不是兹克星本地生物。但兹克星上各城镇的角斗奴早已不限于本地物种,有眼光的奴隶主们通常也会从外部世界引进有潜力的物种,加以调教培训后打造成自家的摇钱树。
比如安秉臣自己,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
安秉臣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击倒黑熊怪。他采用的仍然是游击运动战术,前后躲闪跑动,折腾了很久才找到机会将短剑插进对手左眼透入脑中。但黑熊怪临死之际也用手中长锤扫中了他的右腿,小腿上被刮去一块肉皮,鲜血淋漓不说,胫甲和鞋子也毁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
在狂风暴雨的欢呼声中,安秉臣没有像其他角斗奴那样面向观众微笑致敬,而是蹲下来从黑熊怪的内衣上割了两条布扎住自己的伤口。这个无视观众情绪的举动立刻招来了一阵愤怒的嘘嘘声,但来自污水镇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却压根不予理会。
大赛评委会立刻对这个无礼的角斗奴做出了惩处决定:破例让他加赛一场。
空气中突然传来当的一声脆响,那是裁判台上的金钟,每位参赛选手入场时都必有的噱头。
铃声过后,看台上的喧哗嘎然而止。安秉臣这才恍悟,自己面前还有一场新的战斗。
不是说,每位角斗奴每天最多只赛两场吗?
他瞪着裁判台那边,又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看台区。在那里,坐在第一排的西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妈个x,坑老子!”安秉臣咒骂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腿上的伤口不算严重,但却让他的机动性下降了至少一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再也不可能高速奔跑了。
“污水镇的无礼狂人,乌姆财团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将对阵来自索瑟姆星的铁臂矛斗士,巴拉契亚家族的李克逊!”
因为观众们不再喧哗,扩音器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这牛逼哄哄的介绍,安秉臣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对面那两扇轰然开启的入口门页,不料这一看却让他的下巴差点落到沙地上!
那黑洞洞的甬道中冒出一个人形双足生物,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手持一根杆状武器。
等这对手大步走入场内,安秉臣才看清,这居然是个人!不是兹克人那样浑身毛茸茸的猿人,也不是像速烈人那样光溜透净的水晶人,而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类!
这人双足直立行走,肤色黝黑却无浓密毛发,脊背挺得笔直,双臂微曲,揽着一根三棱脊刃长枪,枪头悬着一绺稀稀拉拉的红色缨须!
更诡异的是这人的打扮。
对方穿的是一袭黑色右衽长袍,那袍子显然也颇有年头,脏污不说,下摆处只剩些须须条条,随风荡漾看上去宛如乞丐。这件袍子极为宽大,袖口处用皮条子束的护腕箍住,腰间扎了条红布,上身半片镶钉皮马夹样式的护具看上去没什么防护效果,不过嵌在马甲右侧的那面铮光发亮的圆镜却着实惹眼。
这人头戴一顶圆头宽边,像大草帽一样的东西。那帽子似皮似毡,帽檐微微下坠,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相貌,只能勉强看到对方颌下三缕长髯。这奇葩帽子的顶端,居然也有一缕大红缨绺。
“这……这不是范阳笠吗?”安秉臣长大了嘴,喃喃自语道。
这人的身形和肢体结构,显然是和他如出一辙的人类。但对方的穿着打扮,却比双方身体结构的相似性更让他目瞪口呆!
范阳笠、右衽长袍、三棱长枪、护心镜……这分明是地球上的华夏宋朝武士!
可是,他现在并不在地球上,而是在一个……一个鬼才知道距离地球有多远的异星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时间,越过了空间,身处某个梦境之中。
那对手看到安秉臣,显然也有些吃惊。因为他的身形也突然一僵,随后伸出右臂微微抬了一下那顶范阳笠的帽檐,应该也是想仔细打量一下安秉臣。
“……开始!”裁判台上金钟连敲两声,主持人一声暴喝打断了所有异乡客的思绪。
“喂,这位……”安秉臣往前踏出两步,真情实意地用汉语喊道。
但对方反应也很快,看到安秉臣探身前出,手中那杆四米多长的铁枪立刻像一条苏醒过来的巨蟒,呼的一声,枪尖带着寒光向这边直扑过来!
安秉臣见到这等凶险情形,大惊失色之余本能地举盾格挡,同时侧身避让那来势汹涌的悍猛之力。
不料对方却是沙场老手,一枪刺出,招式未老却已中途改道,那杆闪亮枪头向着安秉臣盾牌下的腿脚狠狠扎去!枪尖斜指的目标,居然正是安秉臣受伤的右腿,完全是一副趁你病要你命的凶残歹毒气势。
“阁下也是……地球人吗?”安秉臣退后一步,左盾护身,抬脚闪避的同时,右手短剑拨开对方枪尖。他仍然没有放弃,继续用汉语问道。
“什么鸟的地球人!俺乃河北定州人氏,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田承功田大人帐下将虞侯李克逊是也!尔等鼠辈,还不速速上前受死!”那汉子一口气爆出连串呼喝,手中铁枪不但丝毫未停,反而越来越快,叮叮当当接连刺出六七枪,直杀得安秉臣左躲右闪,全仗盾牌护胸才没有被当场戳成血筛子。
如此狼狈不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安秉臣把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了倾听对方上。
听到这对手报出自家来历,他顿时恍然大悟。你要问一个活着的古人,他是不是地球人,人家当然不会承认。地球这个称呼,在人类文明史的长河中,还嫌太新太嫩。
“李大哥是定州人,我家住镇州附近,也算……也算半个乡亲!”安秉臣刚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就看见一道闪光朝自己面上而来,赶紧一缩头,对方枪尖呼地一声贴着他的头皮刮过去,凉飕飕冰浸浸,背上立时浸出一溜冷汗。
“哪里来的直娘贼,休要诳骗某家,且再吃我一枪!”名叫李克逊的对手瞪目大喝,追着安秉臣连连补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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