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地球之后,安秉臣几乎每一天都少不了和敌人交手,为自己的生存而搏斗。
但是,除了那位令他高山仰止的猫人断牙之外,他对所有对手都不存在心理上的畏惧感,其中甚至包括角斗学院的多哥训导师西诺。原因就是这些对手的动作和招式在他眼中都如同慢了半拍的卡片小电影,完全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应付。
这种真实而又奇妙的优势令他在近距离搏斗中如鱼得水,格击技巧方面的进步完全可以用飞跃来形容。当他的水平和经验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后,回过头来再看自己昔日的对手们更觉得乏善可陈。
不过,眼前这位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李克逊,却给他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对方的速度和反应一点都不比他慢,而且经验相当丰富,交手十几个回合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三处伤口。
安秉臣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但这种刺激也点燃了他胸中的斗志。
他手持的剑盾,正是克制长枪的最佳武器。遇难而退,那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所以,他把长枪踢给了李克逊,想要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凭真本事击败这名来自中古时代的枪术大师。
遗憾的是,激奋之中的安秉臣忘记了自己右腿上的伤,也压根没有考虑李克逊这样的家伙在被巴拉契亚家族收留后很可能已经练了几百年的枪法。
随着他受伤的右腿越来越痛,安秉臣的动作也渐渐变得更加缓慢。短剑配合盾牌的突刺通常需要腰肌与小腿的骤然发力,但他的右腿已经无法出力,只剩下一条左腿可以发动突刺。李克逊也看出了这点,一边牢牢看紧了自己的左翼,一边将手中长枪爆出漫天枪花,逼得安秉臣只能左挡右撑,在对方暴风骤雨的攻击中根本无暇反击。这还是李克逊感激他还枪,手上留了点分寸后的结果。
又过十招之后,安秉臣已经被李克逊的枪尖逼得退到了沙地外沿,眼看就要被压到角斗场墙根下。看台上的呼喊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无数的垃圾铺天盖地向两人砸来,其中大多数居然都是瞄着安秉臣扔过来的。看来,这位桀骜不驯的角斗奴在观众当中的口碑并不好。
两人虽在手上较量着生死,但口头的交流却也未停止,不过对话的气氛却比武器的交锋要柔和得多。
“将虞侯,那是个什么职位?管多少人?”对李克逊的来历,安秉臣一直充满了好奇。
景德元年到底是西元纪的多少年,他完全没有概念。而李克逊的职位,那个什么侍卫步军都虞侯,又是个什么档次的官职?
李克逊面皮一紧,手上的长枪也缓了几分,最终还是喃喃道:“也不算大吧,手下二十来号兄弟而已。”
“你从登上仙人飞舸至今,已过了多少日子?”
“不好说,俺所去过的仙家洞府,昼夜长度似乎都不一样。比如索瑟姆那边,日头比这里就短得多。在飞舸上更是昼夜无算,分不清日子。”
“就没有想过回去看看吗?”安秉臣堪堪避开肋下一枪,问道。
“回去干什么?这许多年,想必凡间早已物是人非,我自小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回去又能找谁叙旧?”李克逊的话音中,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沧桑。
随着战斗的持续,李克逊的耐力和经验优势渐趋显露,体力消耗殆尽的安秉臣已经无法再像最初那样能轻松靠近他两步之内。后者只能疲惫不堪地挥动着短剑和盾牌,消极防御着对方的致命一击,同时脚下继续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眼看就要退到墙根,安秉臣倒踩进一个沙窝,右腿一软,向后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他看到自己胸前多了一络大红枪缨,枪尖的寒光隐藏在纷纷扰扰的缨须之中。
“你会杀我吗?”他笑着问道。
“你这娃贼精贼精,不过,还算条汉子。俺也放你一回,爬起来,再打!”
李克逊退后一步,收起了原本点到对方咽喉之间的长枪。
看台上立时爆发出乱七八糟的愤恨骂声,更多的垃圾遮天蔽日砸下,这次遭到集中攻击的却变成了李克逊。因为过于靠近看台,将虞侯大人不得不舞动长枪,将一些飞临头顶的水瓶和砖块拨开。
“什么狗屁铁臂矛斗士!”
“这是侮辱观众!这是作弊!我要求组委会全额赔偿我的下注!”
“¥#%*,以后还要不要好好角斗了?混蛋!”
越来越多的愤怒咆哮最终汇集成一个团结而有力的声音:“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角斗场裁判台两侧的贵宾室中,隔着单向落地窗俯瞰整个竞技场的豪客们也纷纷发出了极不满意的抱怨。
第一排专为弗莱冈人特设的鼓形椅架上,乌姆正与巴拉契亚家族的首席嫡子,红眼·巴拉契亚男爵攀谈。
因为长时间生活在高引力高转速的索瑟姆行星的缘故,红眼·巴拉契亚男爵的体形比四海为家的乌姆要小得多,男爵的八条触须和身体都呈现出黑白相间的病态条纹,但所有这些体貌特征都远没有那双血红的凸出眼珠引人侧目。
红眼·巴拉契亚男爵谈吐优雅,对角斗奴的培养艺术可谓家学渊源,所以,自从他一来,立刻就吸引了包括乌姆在内的所有弗莱冈贵族的关注。乌姆本人只有一个低到不入流的勋爵爵位,按元老院评定的品序应没有资格与男爵对话。但在兹克星这种特殊场合,他好歹算半个主人,红眼男爵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执行公务。所以,宾主双方很容易就拉近距离并亲密攀谈起来。
乌姆做梦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为奇货可居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居然在红眼男爵那里也有类似品种。乌姆家族在经营兹克星方面颇有心得,但在对角斗奴的培养提高方面却远不如一向有业界指标美誉的巴拉契亚家族。所以,他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面曲意奉承那位很少光临这里的年轻男爵,一面想办法从对方口中套话,以图获得更多有关这个新物种的珍贵信息。
红眼人很年轻,但口风却紧得异乎寻常,总是不断把话题引到角斗奴的食物喂养和训练细节上,对本家族的角斗奴来历却只字不提。然而,就红眼说的这些内容,却引起了旁边几位弗莱冈奴隶主的共鸣,赞声连连。
乌姆正强捺性子正要继续套话,一位穿着组委会制服的高加利侍卫却小跑着从后面的仆从休息区冲了过来。
那侍卫一直跑到乌姆跟前,屈膝跪下,埋着脑袋低声道:“两位老爷,下面的观众情绪激愤,想要狠狠惩处场中那两名角斗奴,有不少人已经冲到裁判台上闹事了。组委会准备一次放出三十只狮头犬围攻他们,让大家平息一下怒火,后面的比赛才能继续。因事关重大,所以特遣小人来向两位老爷请示。”
乌姆闻言,八条触须扣紧椅架,往场中看了一眼。
战斗早已胜负分晓,属于自己的那名桀骜恶奴明显体力不支。但他的同胞对手,那位来自索瑟姆星的矛斗士居然也频频手下留情,当着数万观众的面不顾廉耻地公然放水。难怪,看台上的观众们出离了愤怒。
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全行星角斗大赛,而那些沸腾的观众们,可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我看没问题,但不能伤了他们的性命。您看呢,男爵?”乌姆用第三条和第五条触须摆出了一个悠然自得的表情。
也许,这正是好好教训一下那个恶奴的机会,从西诺的报告来看,那名角斗奴自持天赋异禀,从来不服管教。让他吃点苦头,让狮头犬的利齿撕咬他的*,应该能让他的精神获得更清醒的认知。
红眼男爵以弗莱冈贵族特有的优雅轻轻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触须,仿佛对这类小事根本毫不介意:“那,我也就客随主便吧。”
那高加利侍卫颇为机灵,头也不抬继续道:“谢过两位老爷,小的这就去安排给狮头犬注射定时僵化剂,决计不会伤了两位老爷的角斗奴。”
定时僵化剂注入生物体内后,一到指定时间就会发作,让生物神经系统反应速度骤降,肢体动作会因此变慢。这种药如果大剂量注射的话甚至会直接导致有机体僵硬停滞,看起来就像僵化的石头。当然,那就太明显了。一般注射入角斗奴或斗兽体内的都是根据对方体型斟酌定量的僵化剂,这样可以保证对方的战斗动作有不易觉察的滞涩,即使被对手击杀也可解释为武艺不济,而不是被注射了某种激素药物的原因。
这只是间接操纵角斗比赛的无数手段之一,谁输谁赢都在其次,真正重要的还是要保持场上观众的热烈气氛,让更多毕塔流入主办者的腰包。
须臾之后,角斗场内两侧入口大门洞开,三十头龙精虎猛的狮头犬争先恐后扑出。这些来自浅水湾沼泽的混血异兽一向以凶残嗜血而著称,它们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的主人和饲养者都咬,所以经常被角斗比赛主持者用来调剂场内气氛。
看到组委会终于满足了自己的要求,场上观众们顿时又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和掌声。
看到张牙舞爪成群结队涌来的狮头犬,安秉臣和李克逊都瞪大了眼睛。
安秉臣之前与另外五名角斗奴对战六只狮头犬,都付出了折损一半战友的代价,现在一口气来了三十只,这到底是想要他们两人的命呢,还是想要他们两人的命?
“直娘贼!拼了!贼娃子,你快退到我身后去!”李克逊怒瞪双目,手中长枪微微颤抖。即使是久经战阵的他,也从未面对过如此之多的狮头犬。
“你不杀我了?”安秉臣笑着,步伐踉跄地站到李克逊身边。
“杀个屁!我李克逊好歹也位列仙班,待过了这一劫,我去给主人辩解一番,好歹买你一条性命,也让我今后还能听到家乡话!”李克逊自信满满地道,脸上表情看样子并非大吹法螺。
凭这位大宋将虞侯脸上的表情,安秉臣再次肯定,这家伙在巴拉契亚家族中恐怕真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身份。真正的角斗奴,都要在脸上烙下编码,但李克逊脸上却没有。这究竟是巴拉契亚家族对他恩养优待,还是他的确不是一名真正的角斗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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