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王一向是个和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话你能不听,对其他人是这样,对舅父舅母也是这样。他当然没说什么重话,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舅父舅母还想着把表妹嫁去哪家”也就足够了。林家人向来摆的正自己的位子,虽然刘遇舅舅、表兄地喊得十分亲热,甚至馥环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和他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他们绝对不会违反他的命令——即便这个人比他们小得多。
林徹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皇贵妃的缘故,他们家本来就紧紧地跟着永宁王的,没必要再用一个黛玉拴着,况他们家也没有这么重要啊。连出两个王妃在别家看来是荣耀,但深宫里的女子过得是不是那么舒服,谁知道呢?起码黛玉自己是不愿的,至于已故的皇贵妃,她人生的最后几年恐怕也不大如意,尽管宠冠后宫、享尽荣华。
刘遇当然不至于区区几面就情根深种——他的脑子里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概念,关于男女情愫或者其他。不过他见过黛玉几回,觉得她既聪慧又端庄,心气且高,落落大方,还有几分母亲的影子,模样也不差,更是忠臣遗孤,舅族表妹。许多事其实就是“顺理成章”四个字,他比别的人要幸运得多,因身份尊贵,再任性的要求也能得到满足。
黛玉一向机敏,婶子虽平时就爱带她出去交际应酬,然最近又格外频繁了些,且从发髻、衣裳,到哪怕一粒耳环这样的小首饰都要过问,她不难猜到是在帮她相看婆家。然这几日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她不觉有些惴惴难安——难道是已经定下了?
王嬷嬷素来紧张这个,在院子里踱了一整晚的步,到底去宋氏屋里找她相熟的嬷嬷打听了。谁知竟连宋氏带来的陪嫁也一概不知,口风紧得很。她无可奈何,只能撺掇黛玉去找葛韵婉打听打听。
葛韵婉正在屋子里做小孩儿的鞋,她近日已经显了怀,衣裳俱是新作的,阔阔大大,愈发显得她娇小。黛玉带了自己描的花样子来,两个人对比了一番,葛韵婉觉着小姑的花样子更新奇些,于是打算拆了自己的重做。
“我原先听说大嫂子的名字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和大嫂子坐在一起做针线。”黛玉不让她拿剪子,自己利利索索地拆了线头,帮她绷好,“嫂子的名头一向响亮,和杨门女将差不离了。”
葛韵婉眼睫微颤:“也没有杨门女将,说的那位杨业杨大将军,是北汉刘崇的养孙罢?后来降了北汉,是个抗辽的大英雄,后为王洗所害,战场失援,战至力竭,绝食三日而亡,生的英雄,死的壮烈,然也没有什么杨门女将。”
“我希望有。”黛玉闷闷地说了一声,“幸好嫂子是真的。”
葛韵婉明白她的意思,身为女子,本就有诸多节制,况黛玉还身子不好,许多想做的做不了,戏里那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英烈女子,至少让她心里稍稍慰藉,甚至怀抱着一丝期望。期望着有朝一日,她也能痛快一场。
“你跟我不一样,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葛韵婉摸索着手上的小老虎鞋子上细密的针脚,“你叔叔哥哥不会让你到我那个地步的。但凡那天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我就依旧是个只会绣花的人。那天晚上我甚至还指望过张家人来救我呢。”
张家就是葛韵婉曾定过亲的人家,黛玉心有戚戚,同时心里一暖,诚如嫂子所说,她如今的处境不同,有了叔叔婶婶,还有三个兄长、嫂子、馥环姐姐,不至到嫂子当年真正的孤苦无依。
“我父亲以为他会克妻,我母亲和另一位太太都死得早。他不放心那几个姨娘,自己带着我,前十几年,我除了些花拳绣腿什么也没学会,后来他说我定亲了,就该学点别的,好做人家媳妇,我现学琴棋书画也来不及了,就开始练女红,也没什么用,最后我还是得靠自己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去活命,到了这边,你哥哥也不缺我的这点针线活计。”
黛玉听她说得苦楚,本是想安慰一声,然到底感同身受,也想起林海当年握着她的手学写字的点滴,跟着红了眼眶:“好赖嫂子还亲手把仇报了呢,比我这样无能为力的强。”然说出口又觉得不好,毕竟葛韵婉心里,这仇绝对还没完,至少王子腾就还活着。
葛韵婉道:“你要是有那么个决心,也做得到。”
黛玉先是慌乱地摇摇手,又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些许勇气,好似魔怔了似的,试探着问:“叔叔、哥哥有什么办法了吗?我父亲,他不是一兵一卒杀了的,是许多人,把许多事压在他身上,压垮了的。”她知道得很清楚,当年送自己去外祖母家时,林海其实是有心抛却顾虑大干一场的,何以竟让他短短几年病重如斯,只靠一口不服气吊着?
葛韵婉冲她眨了眨眼睛:“我同你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分别,我能知道的,你去问,也能问到的。”
黛玉强笑道:“那就是嫂嫂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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