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梨花盛开的季节,燕京城内外一片浑白,雍容而洁白的梨花连绵成海,在那无比庞大的玄鸟的羽翼下站着燕十八。
他骑在马上,依然瘦弱,已经是春天的末尾了,却还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前两日,他又病倒了,‘扑通’一下倒在了群臣的面前,于是群臣惶恐,深怕这个刚刚继位的万乘之君会突然死去,若是如此,那燕国必然会陷入万劫不覆的境地。
诚然,如今的燕国已是岌岌可危了,再也经不起丝毫动荡,在陇山,燕氏三兄弟已经举起了大旗,数万满含悲愤的将士正朝着燕京城辗来,他们来得并不快,却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步步逼来,压抑的气息充斥着燕京城内外,就连鸟儿从天上飞过去,都是有气无力。
然而,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上左大夫百里循质疑新君的继任,他认为有人篡改了先君的遗诏,在新君还没有归来时便领着家臣回到了封地乌巢,而远赴齐国的三侯子却适时的回来了,当然,三侯子并没有回到燕京城,而去了乌巢,在那里,他们聚集了两万大军,虽然没有举起反叛大旗,却与反叛无异。另外,五侯子去了屈突氏的领地凤仪城,与三侯子一样召集军队,静待乱势。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八侯子燕止云,他从雍都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钟离城,既不听调也不听宣,而他背后的力量令人忌惮不已,那是一片血红色,奔腾的火焰战车。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在等待,等待什么呢?
燕十八骑着马跨过吊桥,走出了玄鸟的庇护,他来到了悬崖上,向下面看去。
温暖的春风刮过绝壁悬崖,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在那百里梨林的前方,伫立着六万黑甲,放眼看去,黑色的铁流掩盖了茫茫的梨花,飘扬的玄鸟大旗在风中肆意的张扬,那一排排的战车,那密密麻麻的戟林,那沉闷而肃杀的马啸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像一支死亡之手。
死亡之手,必然以血来洗净,以往,都是北狄人,或是燕国的敌人的血来洗净它,可是这一次,流的只会是燕人自己的血。
这是仍然效忠于新君的军队,燕国有三十万带甲之士,两成在这里,两成在陇山,三成在三位兄长之手,还有三成在观望,先君突然死去,燕大将军随之而去,那些领主们搞不清楚状况,也分不清倒底谁才是正统,按照燕人的传统,胜者为王,不,剩者为王,等到几位侯子决出了胜负,那么,剩下的新君自然而然便会受到他们的拥戴。
“君上。”
老卿相骑着马走到燕十八的身旁,今天,八十高龄的管离子并没有穿着朝服,或是宽袍深衣,而是披着一身铁甲,那铁甲并不华丽,样式古朴,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它们见证着老卿相曾经的辉煌。
“君上,雍公染病在床,仲夫离新败,乐凝又刚刚灭了余国,今时今日,大雍不会轻易与我燕国为敌,至少,明面上不会。老臣已命人前往雍都探望雍公,晓以大义。”
“若是雍公一意孤行,又当如何?”
“嘿嘿,燕人的血,流的是铁,面对死亡,燕人从来不惧。若是雍公当真一意孤行,那么一切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到得那时,不论是三侯子还是五侯子,或是八侯子都不得不来到燕京,听命于君上,共御外敌。如若不然,他们就是燕国的千古罪人,这样的罪名,他们担待不起。当然,也包括燕氏三兄弟。”
管离子冷冷的笑着,眼睛里闪烁着阴冷却又睿智的光芒,那一把雪白的胡子在风中飘扬。
“咳咳。”
燕十八咳嗽了两声,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紧了紧肩上的大氅,虚弱的说道:“时局微妙,大国博弈,如履薄冰。”
管子离担忧地道:“风寒露重,君上且回吧,燕氏三兄弟只是被人蒙蔽,待老臣领军前去,上则宽服其心,中则臣服其意,下则……”顿了一顿,沉声道:“下则,安定社稷。”
“老卿相,九叔当真是……”
“君上!”
燕十八的话没有说完,老卿相打断了他,并且定定看着他:“君上,燕国这片土地穷啊,武英王分封给了燕人一片不毛之地,燕人流了血却浸不肥它,世世代代都受人欺凌,北有北狄,东有强齐,南有大雍,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把我燕国吞进肚子里。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一代又一代的燕人流干了血,父死子上,子死孙上,如此,方有燕国的今天啊。燕国的强大,不论任何人都不可动摇它!”
风越来越冷了,燕十八皱着眉头,他仿佛看到了燕国的过往,一代又一代的燕人在这片土地上倒下,他们手里拿着破烂的兵器,头颅却坚定的朝着前方。
老卿相说得没错,燕地贫瘠,若不是燕人不畏牺牲,赶走了北狄人,抢夺了属于他们的土地,慢慢变得强大起来,从而灭国吞国,再抢土地,那么燕国早就灭亡了。可想而知,对于强大的燕国,那是数十代人刻进骨子里的欲望。除此之外,任何一切阻碍它强大的东西都会被无情的辗碎。
可是,这样的燕国当真强大吗?
“君上,如今的局势看似波涛汹涌,稍有不慎即会万劫不覆,其实不然,三侯子五侯子他们都在等待什么呢?无非是在等待燕氏三兄弟颠覆燕京城,从而使他们有机可趁。只要老臣可以阻制燕氏三兄弟前进的步伐,那么,他们都会低下头来,争先恐后的来燕京请罪。”
“一定得流血吗?燕人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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