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奎对自己的身世确信无疑,从未怀疑过自己并非楚恭王之子。虽然他的生母胡氏因难产,早就不在人世了。可若他果真并非天家血统,明知会有什么后果的王氏又为什么非得对自己如亲子一般?
他一定是楚恭王的儿子,一定是。
纵然武昌府自他出生后,就议论纷纷,朱华奎还是这样想着。
关于楚王案的初审,很快就出了结果。先前几个与朱华赿联名的郡王,悉数翻了口供。审案的官员云里雾里,也不知究竟真假如何,只将审案信息写成了卷宗,让人送回京里,交予天子定夺。
此时的朱常溆,正在新建好不久的义学馆中视察。作陪的是朱常治。
朱常治很是自豪地领着哥哥在馆中到处看着,他算是从头至尾都参与其中的人,亲眼看着这个学馆建成。现在学子纷纷入学念书,对此地赞不绝口。每每听见,胸膛就挺得越发高。
朱常溆看也不看,抬手朝着弟弟高高的胸膛肘击一下,“再挺下去,人家可就要以为你是女儿家了。”
朱常治的脸一红,“皇兄胡乱说什么呢。”却微微将胸给收回来,“你看这处院子,乃是给公安派的袁宏道和袁中道住的。我和大姐夫商议修建的时候,特地提及将屋中摆设尽量与公安相似,让两位先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话你已经说了十七八遍了,你没说腻,我也听腻了。”朱常溆不接弟弟的茬,一点面子也没给他,“动不动就是宾至如归,我还当你是建的酒楼,叫人住店的。”
朱常治耷拉了一下脸,很快就又恢起活泼来,“皇兄可知道,两位袁先生入京后,同宫里的那位袁修撰在西郊的崇国寺组建了蒲桃社?”他面带羡慕,“听说京中不少才子都受邀去了。”但他不在其中。
要说经济算术之道,朱常治觉得同龄人之中,自己算是翘楚。可提到吟诗撰文,他还真轮不上。可当今的风气便是轻经济,重文学。
“我知道。”朱常溆站在学堂外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里头朗朗读书的学子们,“三袁共同抨击‘七子’,在京中算是闹得很大了。”
不少崇尚七子之人,因此与蒲桃社之人大打口水仗,登时京中兴起洛阳纸贵来。那些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赚的盆满钵满。
单保今日陪着朱常溆也出了宫,他耳朵一动,听见后来有脚步声传来,还是穿着官靴的,便回头去看。
来的是个太监。他在单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就垂首后退。
单保微微皱眉,上前朝朱常溆道:“小爷,武昌府传消息来了。”
朱常溆今日过来并未打搅馆中学子,不过是抽空来看一看弟弟每日嘴上夸成花一样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也是为了郑梦境造势——跑了这一趟,可有不少人知道义学馆最开始提出要建立的人乃是当今的中宫。
“既如此,那就回宫吧。”朱常溆扭头看着弟弟,“你是留下呢,还是同我一道回去?”
朱常治摇摇头,“我今日还要给学子上算术课呢,晚膳前回宫吧。”
“你?”朱常溆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弟弟,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给人上课?可万万别误人子弟了。”
朱常治噘嘴,“皇兄真是看不起人。”他小声道,“其实是皇叔父没空,所以让我代课。”旋即又将胸膛给挺起来,“不过皇叔父说了,以我现在的能力,就是教教他们也够了。”
朱常溆啧啧称奇,难道大明朝的学子算术竟差成这样了?还是自己的弟弟实在是于此道是个天才。
“那我就先回去了。”朱常溆临走前叮嘱道,“别整日在宫外晃悠,你的身份早就暴露了,提防着点歹人。别忘了当年你四皇兄是怎么被人给绑走的。”
朱常治缩了缩脖子,听说当年四皇兄手刃了贼子才逃出来的,自己可没这么厉害。能迈得动两条腿就算不错了。
朱常溆拍了拍弟弟,径自离开。只是步伐有些快,显得迫不及待了。
“父皇。”入宫后,朱常溆首先去了启祥宫,连衣服都没换,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
朱翊钧抬头看了眼儿子,皱眉道:“怎得也不将衣裳换了,看看你鞋上沾着的泥。”
朱常溆踢了踢脚,“不打紧。”他上前,“听说武昌府来消息了?”
“嗯。”朱翊钧将奏疏拿给儿子,“你看看吧。”
朱常溆皱眉,“怎得全翻供?!”莫非楚宗本身就人心不齐?还是朱华赿根本就没把人给说服了?先前不是都联名上疏了吗?
朱翊钧觉得自己现在有点骑马难下,起初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一开始看着众多郡王联名,还以为是板上钉钉呢,现在却好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朝臣们已经开始纷纷上疏,言说当初就不该下旨彻查,而今倒叫了楚宗与天家离心。
朱翊钧开始想,莫非今年果真是老天爷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自女儿的婚事,再到楚藩的案子,全都没一个是顺心的。
朱常溆却是想开了,现在楚藩的情况,应当是朱华奎和朱华赿两兄弟的拉锯。这口供却是作不得准的。只是他怕父亲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心思。
可一旦不查,就会再同前世那样,并没有任何改变。削藩,还是无法继续下去。而河南三藩,还在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京城。
朱常溆对朱华奎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他还记得当年张献忠攻打武昌府时,府内乡绅和官员让朱华奎拿出楚宗钱财来招募勇士,共同抵御张献忠。可朱华奎一个子都没拿出来。
最后那些钱,全都落入了攻破武昌府的张献忠手里。所有的楚府宗人,全都被赶入江中,悉数淹死。
不管朱华赿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在想的,起码朱常溆是一点都不想看着朱华奎在楚王这个位置上呆着。这是一个并不忠于天家的人,留着反倒是个祸害。
想起前世,朱常溆的脸色就很不好。他当时就想要弥补国库空虚,可藩王就没有一个愿意施以援手的。最后全都抱着银钱,共同赴死。他想不通,难道这些人就不知道,他们能坐拥钱财,是因为有天家在前头顶着。一旦大明朝垮了,南下的北夷会好好对待他们吗?
自来就没有对前朝皇室优容的国朝。秦始皇当年为了显出自己的大度宽容来,倒是优容了,可最后呢?灭了秦朝的,不正是这些被优容的贵族吗?
朱翊钧发现自己儿子的面色有些不对,他问了一声,“可是觉得身子不舒坦?你今日在宫外跑了一天,不妨先去歇一歇。”他挥了挥奏疏,“且不急,我们明日再商量也是一样的。”
朱常溆的确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他现在的情绪被前世的阴霾所覆盖,一点都不想理事。向父亲告退后,他让单保抬着肩舆,送自己回慈庆宫去。
慈庆宫里冷清清的,除了洒扫的宫人外,就再没有旁人了。
朱常溆立在院中,抬头仰望着天空。他又莫名地想起那个总是牵动自己心绪的女子来。
“信王、信王。”
一声声的呼唤,好似还在耳边回荡着。
朱常溆闭上眼,想起昨日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你的岁数也不小了。”郑梦境有些犹豫,现在向儿子提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不过出于对朱轩姝的安排,她不得不尽快将朱常溆的婚事给提前办妥了。
“治儿就藩前,必是在宫里大婚的。婚后还要再待上些时日。”郑梦境望着儿子,“你身为长兄,自然要在他前头。”
朱常溆沉默了一会儿,“母后是想让治儿尽早选妃,好安排二姐姐的去处吗?”
郑梦境点头,“我打算……今岁就让你父皇下诏选秀。”她顿了顿,“不过你心里要是还惦记着那一位,我也不勉强你……”
“没有的事。”朱常溆打断了她的话,“母后只管去安排便是。”
郑梦境细细端详了儿子好一会儿,确定这是他的真心话,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朱常溆在单保的催促下披上了外衣,慢腾腾地往里走。也许有个太子妃,对于冷清的慈庆宫会是个好事。
这里已经冷清了太久,太久了。
万历二十七年,夏。
当今天子下诏,为皇太子选妃。宫外不知多少人家,一直就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前几年为了选秀而买空了铺子风潮再次袭来。
朱常溆这一回没怎么上心,他还忙着同父亲一起商量楚藩的事。选妃所有的事,都压在了郑梦境的身上。她已是有些年纪了,身子也不大好,有一回竟在用膳的时候就睡了过去,将朱翊钧给吓着了。
朱轩姝就是这时候入的宫,还带上了朱轩媖。两姐妹一起替母亲分担了不少事。
最终入选的乃是五人,其中会选出三位来,最出挑的那一个,自然就是未来的皇太子妃了。
朱常溆拗不过母亲和两个姐姐,亲自被请了来,在帘子后头看着秀女。
隔着一层竹帘,看不清那些秀女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朱常溆对此也兴致缺缺,在他看来,并不会有人能够取代自己心目中那个为了自己而去自缢的女子。他的目光转了转,最后停在了右边数过来第二位的秀女身上。
朱轩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弟弟心悦的是这一位。她凑过去,附耳道:“这位样貌不错,旁的也都还好,不过……就是性子有些绵软了些。”
若是弟弟喜欢性子强一些的女子,可以另选他人了。
朱常溆刚想移开目光,就见那名秀女对自己一笑。有几分羞涩,还有几分雀跃,一种对未来,怀抱着希冀的笑。
朱常溆离开移开了目光。他不想让这样的笑容最后消磨在这深宫之中。可又禁不住地又看了一眼。
曾经也有人对自己这样笑过。
被这样的笑容激得有些不自在,朱常溆起身,向几位女眷告辞。“母后同姐姐们挑好了人就行,不用在意我的看法。”
不过在临走前,他还是又看了看那秀女。有些情不自禁的意味在里头。
她和周氏有些像,起码是这笑,很像。
不过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成为他人的替身,总归是不公的。
朱常溆并不想那样做。他犹豫了下,偷偷指了指那女子,“这位,就让出宫吧。”
朱轩姝挑眉,想不透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从刚才的表现来看,还是很满意人家的,不是吗?
郑梦境却是能够明白几分儿子的心意。“你去吧。我自有主张。”她将目光重新放回到秀女们的身上,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朱常溆的脑子里一直记着那笑,自翊坤宫出来后,竟觉得有些后悔。
其实自己还是很想让人留下的吧。
只是他已经毁了一位女子,断不能再毁上第二个了。
万历二十七年的十一月,天子为皇太子朱常溆定下一位胡姓秀女为太子妃。另有两位刘姓、赵姓秀女,册封为淑女。
婚期则定在万历二十八年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正清明,觉得清明节发红包……不大好,所以今天大家留言吧= - =过节发个红包包是理所应当的嘛~
这几天天气好,家对面的公园开了好多花。我每次遛狗子经过樱花树的时候,都有熊孩子在摇树,地上铺满了樱花,还有很多花瓣在飘。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小说里的公举【捂脸羞涩跑开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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