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未至,徐州已先为陶谦吐血病倒乱做一团。
只是徐州众人虽然忙乱,却无人知道陶谦生病的真正心事:陶谦本来上了年纪,便常觉处理州务力不从心,属下得用之人又寥寥无几,常恐自己死后,膝下无能子孙将来在乱世中难以为生。四面结好,也不过为后人谋一条生路罢了。故陶谦后来明知曹操借着为父报仇之名有意染指徐州也仍请曹操前来,就是豁出徐州,想借着曹操这个豪杰人物来保一家太平罢了。事到如今他卧病在床,心中犹自难解:这曹孟德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偏偏就又被栽赃到了徐州头上?
——事情还得从那晚典韦连夜前来报信说起。
“主、主公,大事不妙了!曹、曹老爷子,给人杀了!”
“……曹老爷子被人杀了?!”听到这话,孟小满只觉连呼吸都不由得一顿。“怎么回事?”
“曹老爷子一家未出徐州便被人杀了,家财尽被劫走,曹家众人无一幸免,只有几个家丁侥幸逃生。”典韦知道事情重大,连忙道,“现有泰山太守应劭所派使者及侥幸逃得性命的家丁在外,主公可要一见?”
“好……不,等等……”孟小满刚要点头,突然又摇了摇头。她蹙着眉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方才再次开口:“先不急见那使者和家丁,且先安排他们各自休息,就说我今晚酒醉已经睡下了。响昭,你速去奉孝府上,先悄悄请他来我书房议事,莫要惊动众人!”
“是!”典韦点点头,领命去了。
孟小满慢慢跪坐下来,重新拨亮案头油灯,可看灯火在眼前跃动,益发衬得她心绪难宁。她实不想承认,听闻此事,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高兴。
曹操的近支亲戚,除了跟随曹操出征的族人之外,当初为避免牵连战乱,随同曹嵩避居徐州的人为之不少,其中更有像曹嵩、曹德这样的曹操直系血亲。多一个熟悉曹操的人,孟小满的身份就多一分被人识破的危机。但就如孟小满轻易绝不想杀死卞纤儿一样,她自问自己不是善人,可也不会心狠手辣到为了掩饰身份,就派人杀死曹操一家以策万全。可如今曹嵩等人凑巧遇害,倒是件意外之喜了……
只是虽如此说,可于情于理,她身为曹操,都该怒不可遏,为曹家人的灭门之仇报仇雪恨才是。但若此刻起兵攻打徐州报仇,兖州本就吃紧的财政状况又该如何是好?这个仇要怎么报,才能既安曹洪、曹仁等曹氏子孙之心,又能最大限度的于己有利呢?
孟小满派典韦去找郭嘉,只想着他素来机谋多变,何况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她的心思和顾虑也只有郭嘉能全然明白,所以叫他前来。可她却一时忘了,今夜郭嘉饮酒不少,回家借着酒力自然睡得格外香甜。典韦前去相请,听郭嘉府中家仆说郭嘉已经睡下,干脆直接闯进卧室,见叫不醒郭嘉,又想着事关重大,索性把郭嘉直接从他床上扛到了孟小满的书房里。
孟小满本来正在烦恼曹嵩之事,哪知见了典韦进门复命的模样,几乎笑死:只见典韦扛着偌大一个棉被卷儿,郭嘉就只从棉被卷里露出个脑袋,头发散乱,睡眼惺忪,比平时的年纪看上去凭空又小了好几岁,哪里还有刚刚池边饮酒时那等仿若谪仙的气势。偏偏典韦还一脸理所当然,也不知孟小满因何发笑,反而更令人莞尔。
在军中生活久了,不惟孟小满自己习以为常,就是典韦也不觉此事有何不妥。不过被这样折腾一番,郭嘉自然醒了。只是他散着头发,身上披着被子,坐在坐席上仍旧睡眼惺忪,一边听孟小满说话,一边还不住的打哈欠的样子,实在和平时智珠在握的模样相差甚远。“此事主公以为应该如何?”
“杀父灭门,血海深仇,若是不报,岂非不孝?”孟小满攥了攥拳,低声道。“只是若要出兵……”
“既天理如此,主公又何必顾虑?”郭嘉轻笑着打断了孟小满的话,懒懒道:“主公乃孝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无论何人所为,惨事出在徐州,便和陶谦脱不开干系,怎能轻易放过徐州?要是有人劝阻,却要先说出道理,才是给曹家一个交代,有了交代,凡事才好商量。”
说到最后,郭嘉还意味深长的在商量二字上加了重音。有郭嘉一语点醒,孟小满顿有所悟。眼看天色渐明,当即出门见那应劭所派使者与侥幸逃得性命的曹家家丁去了。等孟小满走了,郭嘉方叫典韦帮他找来衣服,更衣梳洗一番,不急不忙的去参加议事。
可怜昨日曹府还是一片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今日就铺霜涌雪,全都换作素色装扮。刺史府正堂已经设下灵堂,正中悬一“奠”字,左右挂着报仇、雪恨四个大字。
孟小满身穿重孝,端坐正中,下属官员亦全做孝服打扮,个个谨慎,不敢言语。偶有人偷偷观察孟小满,只见她双目赤红,面沉似水,更是噤若寒蝉。陈登今日难得如愿以偿见到了孟小满,却不意出了这种事,心中只是暗暗叫苦,忐忑难安。
孟小满刚刚其实已经真的发了一次脾气了——原来那泰山太守应劭,出了此事不思亲自前来回禀处理,反因惧怕弃官而去投了袁绍,此举着实点着了孟小满的怒火。此时她一肚子怒气,又彻夜未眠,倒叫这场戏更逼真了许多。见众人到齐,她这才将那逃得性命的家丁唤上堂,当着大庭广众,令他将曹嵩遇害之事细细讲来。
事情起因与行凶之人和陶谦所知并无不同,但从这曹府家丁口中叙述出来,自是多了几分亲历者的恐惧与凄惨。这家丁当日被贼人砍断了手掌,此时仍然重伤未愈,一说起这事顿时哭泣不止,把曹德如何不防被张闿偷袭一刀砍翻,曹嵩如何藏到厕所依旧被害,妇孺如何苦苦求饶仍被屠戮,他自己又是如何不敌贼人反被斩断手掌打昏过去,一五一十全都说得分明,一边说一边骂那张闿凶残。
曹洪、曹仁、夏侯渊等人闻言,气得目疵欲裂,余下众人亦觉心中不忍。孟小满更是半真半假,捶胸痛哭不已。她虽然曾为曹家众人之死心存侥幸,可此时听了张闿等人暴行,竟连妇孺老弱俱不肯饶,丧心病狂如此,也只叫她恨不得一剑杀了张闿才能消心头之恨。何况她扮作曹操日久,已习惯将曹家护庇在羽翼之下。如今有人竟敢劫杀曹嵩,岂不是也直接羞辱了她的脸面,她焉能不怒?
那家丁说完事情始末,自有人带他下去歇息养伤。可堂上气氛却愈发凝重起来,一时间连呼吸声都仿若不闻。孟小满哭了一阵,擦擦眼泪,趁机环视众人,冷冷开口道:“陶谦胆大妄为,竟纵容属下掠夺财物,杀吾全家。今吾欲出兵攻打徐州报仇雪恨,向那陶谦为父亲、弟弟及家中一干亲眷讨个公道,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虽说是征询,但语气中叫人听着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众人刚见孟小满那般伤心欲绝,这出兵理由又理直气壮,一时间哪有人敢反对她发兵报仇?
“打!孟德,切不可饶了陶谦这老杀才!定是此人见伯父家资殷实生了歹意,才令部下以护送之名,行打劫杀人之实!”曹洪第一个站起身来。他情绪激动,就连主公也顾不上叫了,提到陶谦名字还不忘先愤愤的朝地上吐口吐沫,“孟德你势要为伯父和阿德报仇,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夏侯渊也起身道:“主公,吾愿为前锋,替世伯报仇!”
就连一贯稳重老成的曹仁这次都坐在一旁一语不发,只死死盯着孟小满,明显是等她一下令发兵,就要请命亲自带兵的样儿。
见了这等架势,余下文臣武将就有哪个心里不甚赞成,此时也无人愿意开口了。何况说起来这件事莫说是主公忍不了,换了在座哪一个,怕也受不住家人无辜遭遇如此惨事,想报仇雪恨也是合情合理。虽说兖州安宁时间不久,恐有穷兵黩武之忧,但眼下摆明了曹家众人都正在气头上,又有哪个愿意在此时开口找不自在?就有心相劝,也只好盼着主公消消气再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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