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贾琏接替的那位郎官原就是因为差事办的不好, 考评得了个下下, 叫吏部一纸调令发配到个穷乡僻壤做县丞去了, 可见这差事的难办。
贾琏如今刚拾起这位前任留下的烂摊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耐坐稳了位子,部里各位同僚正袖着手冷眼旁观, 想瞧一瞧他的本事,猛地一听这流言,立时便离着贾琏更远了。连最初几日时常约贾琏一起吃茶吃点心的曹老郎官都在休息的时候远远绕开贾琏在的公事房,生怕让人觉着跟他有什么牵扯。
六部衙门就在这四九城里头,多少年耳濡目染,其中又不乏背景深厚之人,即便是几十年不升官儿的夯货,在这呆着也学精明了。老话说得好,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上皇让位的这几年朝上宫中起了多少风波, 不是真傻的都瞧出些不对劲儿来了。说句大不敬的话, 怕是上皇他老人家已经后悔了,不然也不会想仍旧把权柄捏在手中, 想让圣上言听计从, 可圣上好不容易占住尊位,自然不会再放手, 两边早就是面和心不和。
上皇与圣上较劲,臣子们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或背靠上皇, 或忠于圣上, 也有些自视极高亦或食古不化的两头不靠,渐渐分了党派,只都不爱与两面讨好的打交道。
为官者,两头儿讨好是一大忌讳。倒不是这些人精子心怀道义,实在是做墙头草容易两面不是人。到时候招来两边儿的猜疑嫌恶不说,即使手段了得获了重用,也难免叫人兔死狗烹。君不见那位王子腾大人,往日八面威风,说句帝王心腹不为过。可如今呢,即便有个在宫内诞育皇嗣又颇受宠爱,能帮着皇后娘娘分忧料理宫务的侄女,依旧是丢了手上的京畿兵权,每日里闲散度日。
重臣尚且如此,贾琏不过一个小小的举子,深沐皇恩才能得着个五品的官位,竟就敢得上皇最为宠爱的忠顺王爷的赏识,怕不是老寿星吃□□,嫌命长。许多人不管流言是真是假,离着贾琏远一些,总好过回头出了事殃及池鱼的好。当然也有那机敏的觉出几分机巧,猜着有人想给贾琏使绊子,可那与他何干,自也不愿意趟这个混水。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人人都等着瞧贾琏的热闹,贾琏心里却并不慌张。跟着他的兴儿旺儿在工部外头的茶房里受了排挤,他就单拨给二人些银钱叫他们外头吃茶听书,同僚上官都疏远了他,他就自在翻以往的旧例,比对着去岁的进度给如今改了一半儿的御赐忠顺王府的图纸做批注,每日里勤勤恳恳,天不亮就来,擦黑了才走,见人都是和和气气一脸笑,任是谁嘴上也不能说出他什么不好来。
等下头把贾琏这些日子的言行报上来,正叫忠顺王烦得有点儿郁结于心的杨垣就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既然贾琏吐气扬眉后依旧拉得下面皮吃得住气,他又有何忍不得。上皇已经老了,忠顺且还嫩着,只徐徐图之罢了。
杨垣自己回转过来,还不忘让人在暗中助贾琏一臂之力。加上贾琏自己确实在历年的记档文书里寻出了些有违常理的地方,竟也渐渐摸到些蛛丝马迹。
说起来,贾琏为官后领到的第一桩差事若真正看着本朝历代的旧例来办,并无甚难处。不过是一处御赐王府的修葺,工部类似的活儿少说做了十几个,各处章程都是现成的。可惜上皇偏心回护,赐下的王府原是一位绝了嗣的老王叔的宅邸,有几处的制式绝非忠顺王可用,忠顺王怀着狼子野心,也不肯低头让工匠进府改建。工部夹在中间,改不了就是打圣上的脸,可连圣上都不好明着下旨勒逼忠顺王,这才使得事情停滞至今,工部左右为难。
贾琏心知杨垣为难。这会儿上皇健在,朝政军务都是分庭抗礼之势,有些地方杨垣还稍显示弱,并不好直接与上皇忠顺等人撕破脸,这道旨意万万下不得,可一直任由忠顺王嚣张自在,也会削圣天子威严,令臣子们起异心。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既然忠顺王一定要让大家不痛快,贾琏也只好想辙让他自个儿笑着来工部请人回府了。
手上握着的证据把柄越来越多,贾琏面儿上依旧没事人一般日日去衙门点卯,休沐时也只在家里窝着读书习字,期间还两次带着下属去忠顺王府登门拜访,如意料中一般被拒之门外。似乎白白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甚至还到上官跟前请了一日的假,道是恩师一家抵京,作弟子的要出城迎接。
众人都晓得贾琏拜在巡盐御史林海门下,是林海迄今为止唯一的弟子,为尊师、为给林海卖好,贾琏所请都合情合理,上官自没有不应之理。且这位上官也想瞧瞧贾琏的本事,看他会不会授官一年就直接罢官夺职,便连尚书那里都帮贾琏说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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