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刚才在后面按喇叭的那辆车已经超到了我的前面,扬长而去。我重新找到油门,一路往前开去。
“没什么……”电话那头的他,像是暗暗地叹了口气,“只是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忽然听到了……很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
我咽下嘴里的干涩,尽量用一种自然的口吻说:“嗯,我……还不错。”
“我听同事说你新书卖得很好。”
“好像是……”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祝贺你。”
“谢谢……”
“最近……还好吗?”他好像是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不错。”
“……”
我原本不想说下去的,但是他的沉默,却让我忽然很害怕冷场:“好像又红了一次,就像在走以前的老路,采访、问答,人们很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写这样一本书——甚至那些压根没看过的人也想知道。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就像那个时候……”
我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唱片放到一半就被人切断了电源,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该提到过去,那段,曾经有我跟他的过去。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好像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听到我的近况后,觉得很有趣:“忙,总比不忙好。”
“对……”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霎那,我感到自己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告诉自己,过去的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即使没办法做朋友,但至少,就把他当做是……一个曾经认识的人。
电话那头又开始沉默。这种沉默的中蕴含的情绪,穿过电波,传达到了我的脑海中。我忽然相信,也许他真的只是想知道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很好,”于是我鼓起勇气说,“新的编辑虽然有点严厉,但是很认真,也很负责,我喜欢跟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你知道的,我就是那种,需要不断被鞭策的人。”
“……”
“身体也很好,没病没痛。心情嘛……”我顿了顿,由衷地说,“不能说事事顺心,但是这个世界上,谁没有几件烦心事呢,我们总要去面对跟解决的嘛。”
“……”
“哦,对了,”我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我已经在写新书了,上周刚完成了大纲,昨天晚上开始写的,只写了个开头,才一万多字,不过我自己觉得,这会是个很棒的故事……”
我知道,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如果他再不说点什么的话,这个电话最后会以尴尬收场。
“那就好,”还没等我开始彷徨,电话那头的他开口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就在我努力想着要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他的呼吸滞了一下,说:“等一下……”
他在说话,但是话筒像是被他捂住了,我听得不太真切,一如我此时此刻忐忑的心情一般朦胧——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听到他说,“不是去赶飞机吗……”
“是啊,”电话那头有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声音说,“我都上了出租车才想起来还有一叠案卷材料没拿,幸好想起来,不然完蛋了……不过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不知道等下还叫不叫得到出租车……”
他沉默了一下,说:“那我送你去吧。”
“真的?”对方似乎很高兴。
他“嗯”了一下,然后说:“等我打完电话。”
“我在外面等你……”
然后,我听到关门的声音。这声音,既不轻也不响,可是,这声音却像是……重重地关在了我心上。
“喂?”他轻声说。
“你去忙吧,”我说,“我很好,你放心吧。”
他怔了一下,才苦笑道:“你难道不想问候一下我吗,不想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有那么一瞬,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他温柔的笑脸,他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很深,显得他有点老,可是左边嘴角那个浅浅的酒窝却让他看上去很可爱。我曾深深地为他着迷过,他沉静的眼神,关节突出的手指,下巴中间那道浅浅的沟……他的一切,我都曾迷恋不已。然而有一天,当我发现我内心的羞耻和不安让我坐如针毡的时候,这种迷恋,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我想起素珍对蒋谣说的那句话:每一个人都有一条底线,一旦越过了这条线,什么爱不爱的,根本就是狗屁。
我拉回思绪,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坚定的口吻回答道:“不,我想我没有必要知道了。”
他怔了怔,然后叹了一口气,释然地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谢谢。”
电台里还在播放我跟曹书璐叽里呱啦的访谈,我甚至认不出我自己的声音,那听上去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在这川流不息的高架路上,我的车速仍然很慢,不断有车超到我的前面,我甚至能够想见当他们超过我时,骂骂咧咧的样子。
我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曹书璐的那段话——
“因为他还敢再来一次啊,”她说,“在受到伤害之后,他没有变得跟蒋谣一样,他没有再去伤害别人——尽管他也闹过别扭——但最后他还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接受了蒋谣。所以最勇敢的人是他不是吗?”
我苦笑了一下,在这初春的阳光下,忽然间感到一阵寒意。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深深的寒意。
我脑海中浮现起小樽的那个夜晚,那个站在吧台后面,一手拿着酒杯的老板,以及他所说的那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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