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渺的语气, 平静得像一碗没有纹丝波澜的水,但落在甄绮耳朵里,却掀起一阵万箭穿心般的剧痛。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她把坑弃了?
她倚着墙瘫软下去, 盯着捏在手里的那一沓符纸, 颓然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情况紧急, 没有时间研究其他办法了吧。”卫渺说着, 从拎在手里的那件风衣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一支碳素笔递给她, “喏。”
甄绮想要躲闪,他就把那支笔直接放到了那一叠符纸上。
然后他在她面前盘膝坐下来, 十分舒朗地一笑:“来吧, 和你平常写小说没什么区别。”
甄绮攥住那支笔, 半晌没吭一声。
“别这样。作者总是在看笔下角色, 但身为角色, 能看到作者的不多。”卫渺的温和的说着,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轻松自在、有无所谓, 也有些意味深长。
“你说你想回到那个世界,过正常的生活……”甄绮失神地望着手里的那支笔,“那你管这里的事情干什么?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问题。”
“我的世界, 你们的世界……两个世界固然不同, 但无辜者的命有什么差别呢?”卫渺微笑着问她,甄绮被他问得无话可说。
一时间, 她突然在质疑自己, 突然不确信这是不是她所创造出来的人。
开那篇文的时候, 她在想什么呢?已经不记得了。好像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脑洞,所以她不负责任地开了,接着就不负责任地弃了。
那篇文的人设也非常的简单,简单到了俗套的地步。她对卫渺的脑补,似乎只有“正气凛然”这一个笼统的概念而已。她顺着这个概念,在第一章勾勒了他对家国天下的满腔热忱,在第二章让他为了黎民百姓与帝王发生争执,然后在帝王怒刺了他一剑之后,就没有了后续。
而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令她忽然迷茫极了。她发现自己似乎完全不懂他,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不理解他这种近乎粗暴的牺牲精神。
可仔细想想,这不就是那个他么?他在她面前说的,还是他对家国天下、对黎明百姓的满腔热忱。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会令人惊愕、令人羞愧难当。当下甄绮心底无地自容的情绪甚至比他出现所带来的恐惧更加浓重,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因为她而重复经历了两千余次同样痛苦、最终在怨气中妖化的人,初心不改的坦荡样子。
她最终紧紧的一咬牙,咬得浑身都漫了一层凉汗,闭上眼拔开了笔盖。
这是一场用于验证新理论的试验,这套理论是由祝小拾的师父北古先生和她的师兄们连夜思索出的。
他们认为,假若作者弃坑导致角色重复末章生活会产生怨气,从而使角色妖化的理论成立,那么妖化一定不止存在于甄绮的文中,其他坑文里理应也有。
只不过,甄绮所居住的环境有两位捉妖人,灵异的氛围使他们更容易打破次元界限,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文中的角色在妖化后到了人类世界中。
他们又在这个假说基础上做了一层反推理——如果其他出现角色妖化的坑文,作者依旧可以正常填坑的话,那甄绮的文,也能。
只不过因为角色已经到了眼前的世界,她需要借助符咒达成次元的连接,再继续书写他们的人生。
同时,这其中还有一个变量,就是三个女妖黑化了。于是他们首先需要验证“作者”是否能通过继续书写文章扭转这个局面,解除黑化后再考虑下一步。
这一层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危险系数。各类妖物中,黑化的都更冷酷无情。因此假如这套理论不可行,比如书写过程会造成不适什么的,很有可能激怒她们、使她们伤害周围的人类。所以,在对三个女妖用这个新理论之前,他们不得不拿卫渺先做个试验。如果试验成功,就可以平稳解决女妖们的问题;如果失败……
最坏的结果是卫渺在符咒反噬中灰飞烟灭。
甄绮哽咽着找出印着卫渺的故事的那几页。两章加起来不过六千字,缩小字号后打印在窄窄的符咒上也不过六七张而已。最后一张就两行字,底下全是空白。
甄绮沉重地缓下一口长气,将文件夹垫在腿上,然后在符咒上写了下去:第三章。
她抬头看看卫渺,在一种面临诀别的悲痛情绪中落笔书道:任凭光阴流转,他心中依旧怀着那份不变的情怀。想的是家国天下的安定,为的是黎民苍生的福祉。好像有一团不灭的火焰一直在他的心底燃烧着,无论历经过多少次夏天的雨、冬天的雪,这团火焰都始终还在。
画下句号,笔顿住,她不自觉地又看了卫渺一眼。
卫渺吁了口气:“什么感觉都没有……你写了什么?”
“……一段抒情的描写。”甄绮说。
于是卫渺蹙了眉头:“你得写点有明显变化的东西。”
甄绮咬住嘴唇。她是个老资历的作者了,虐心虐身的事情都干过。可当笔下人物就在眼前,这就是截然不同地事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狠不下心写让卫渺受伤或生急病的情节,纠结了半天,终于脑海里灵光一现,犹如看到救星般立刻落笔:“这一切,就如同印在他背后的那个栩栩如生的雄鹰纹身,任凭岁月磨砺,依旧傲然注视着人间。那是与生俱来的坚毅,是刻在骨子里的血性,是顶天立地的一股正气。”
然后她把笔一放:“把上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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