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自家人用膳,当然不需诸如秉笔、起居舍人等候令身旁,不过太后既然有意笼络,这日晚宴,不但允许十一娘与韦缃在侧,甚至还专程留下徐修能——外臣虽不能留宿后宫,不过也有不少特制官需整夜值守,以防紧急国务不能及时议定颁诏,故而中朝实际上置有朝官留宿之处,其实历代君主,难免都有极度信任的近臣,时常获邀入宫晚宴不说,甚至于一月之中倒有半月宿留禁中也是常有。
太后这日特意留了徐修能下来,一来是示器重,再者也是显得邀请晋安母子更加自然,最后也是为了考较徐修能,他是晋安所荐,可却知道太后因为徐国公之故欲从阮岭口中探问究竟,倘若徐修能略有泄露禁中的行为或者暗示,太后今后对他的用法当然要再斟酌。
既然连徐修能都留下了,太后当然会顺便再留晋王一晚,唯有同安因为还在服丧的缘故,晚膳时不便见外客,并未入席。
贺衍丧不及三年,故而这晚即便是家宴,却没有歌舞琴音助兴,大觉无趣的晋王殿下呵欠连连,仿佛对众人的言行毫不关注,然而却有一人暗暗观注着他。
徐修能早便惊异晋王到了如今依然毫发无损,他并不知道贺衍驾崩时,紫宸殿那场迫在眉睫的对峙,然而却听闻了两市投书一案,一直在猜疑投书者究竟何人,与太后坚信的真凶不同,徐修能更加怀疑是晋王的手段,因为他敏锐地意识到,经投书一案,晋王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否则只怕早就不保性命,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太后偏偏相信晋王清白,对这个皇位最大威胁者非但没有斩草除根,反而竟似全心信任?
他可不信韦太后是因为妇人之仁,故而怀疑表面顽劣仿佛只知逞强耍横的晋王殿下,实则深不可测手段了得。
而来自于徐修能的暗暗窥视自然难逃极度机警的晋王觉察,表面上心不在焉仿佛无知无觉,暗暗也在计较:此人勋贵出身却能高中甲第,纵然有长公主大力推荐,可长公主在太后心中是何地位?何至于入仕短短三两载,竟比贺湛、薛陆离等更受器重,得此荣幸候令左右!
可见此人心计城府大不简单,而他这时显然在关注自己,莫非是看出什么端倪?对这徐修能万万不能吊以轻心,或者需要交待柳十一好生摸察?
十一娘的关注重点,却在太后如何不显痕迹询问阮岭一事上。
虽然十一娘坚信陆离之小心谨慎,但太后多疑,这回能不能如预料一般万无一失应对过去,谁也没有十足把握,可过于瞻前顾后也难成大事,十一娘自认有八成把握,便值得一试。
几道主菜撤下,太后终于言归正题:“今日请晋安入宫,便是为了你举荐有功,修能果为难得才俊,如今我身边有他与十一娘在侧,不知省了多少心力。”
因没有提到韦缃,这姑娘神情一僵,就越发没了胃口。
太后却也不待晋安客套,又说道:“也是巧了,若非今日我突生兴致,倒不知岭儿竟然往徐国公府听教。”
说起这事,长公主也甚为奇诧:“最近我见岭儿早出晚归,也不知他在忙碌哪样,若非阿母诏见咱们,才询问下人,哪里知道他是去了徐国公府,岭儿,你一贯不喜拘束,可外王父却历来古板,你缘何送上门去受那聒躁。”
这确是晋安的一贯口吻,太后见她的确不知究竟,倒相信徐修能并没有通风报讯。
阮岭也正心不在焉,被太后与自家母亲先后点了名,才懒洋洋地说道:“从前是我贪图玩乐不学无术,可也总不能终身游手好闲,越发被人鄙夷,这才想到学习经史诗赋,又连薛拾遗都敬佩外曾外祖一族家学渊源,将小昭都送去受教,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晋安立即明白了阮岭的目的,没好气地说道:“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无非还是为了讨好薛陆离,真不知你是中了什么邪,偏就乐意看人冷脸。”
阮岭不愿与母亲当着诸多闲人面前争执,拣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大嚼。
“这事倒值得玩味,先是长姐对薛绚之垂涎三尺,阮岭紧跟着又纠缠不休。”有人“呵呵”一笑,敢于当着太后面前调侃晋安母子者,自然只有晋王殿下。
却引来母子俩异口同声:“休得胡说!”
晋安大为恼怒:“烨弟可别败坏岭儿名声,他虽然胡闹,却从不沾染那些荒唐恶癖。”
阮岭也是横眉怒目:“舅舅怎么说我无关要紧,这话如若被薛郎耳闻,必然再不肯指教。”
就连十一娘都难得多了一句嘴:“阮郎君不过是敬佩薛六郎品德,大王切莫误解。”
晋王十分恶劣地一挑眉梢,睨向十一娘:“你竟知本大王误解?那么说说我误解什么?”
十一娘这下被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心中腹诽这活阎王没事找事。
终于是太后浅咳一声,为十一娘解围:“烨儿不得胡说,薛六郎如今为大周朝臣,可不由得你任意谤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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