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烨从叩玉家一回别苑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泡进浴桶,指着那一堆染满艳香的衣袍,交待江迂快快抱走清洗,他深吸一口气,连着头脸都沉入只加了薄荷、艾草充作香料的汤浴里,憋了好一歇才浮出水面,把两条长长的胳膊放在桶沿上,惬意地呼出一口气来。
将头发身体上的艳香冲泡一净,又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袍,两个寡言少语的婢女正要上前为晋王殿下绞头发,江迂却走了入内,小声禀报道:“薛舍人那边今日下昼便遣人来通传,说是今晚将在别院为柳三郎接风洗尘,未知殿下可有兴致前去饮谈。”
“怎么不早说?”贺烨颇有些责备的意味,瞪了一眼心腹宦官。
难道早说大王便能忍耐着一身香气扑鼻,不待洗浴便立即赶去隔坊?江迂委屈地暗诽,但当然不会顶撞,自己接过婢女手中的柔巾飞快地替贺烨绞干了发上水渍,但贺烨却等不及长发彻底晾干,也不梳发髻,很没规矩地披散着,又随手套了一件外氅,自己掌着灯便急匆匆地步入秘道,也不管手忙脚乱的江迂跟不跟得上他的脚步。
柳彦因着太后格外照顾,旧岁调转北境,刚好赶得及参与了几场置关重要的决战,凭着上官的信任与他自己的骁勇,斩敌颇多,当然立有战功,可因为周厥联军取得胜利后,柳彦所属队部授令布防云州,因此并没有在旧年腊月随军返京,直到今春,在韦元平的关照下,方被调归京城,到家也不过只有三、两日,晋王却早琢磨着找个机会好好询见,听闻今日他与陆离、贺湛等好几个小聚,当然是要去凑兴的。
陆离既然知会了晋王,当然不曾邀请闲杂人等,其实也就只叫上了贺湛与邵广——王宁致与尹绅都已如愿外放,一个授职越州录事参军,一个升任了江都令,这会子都不在京中。
这时虽然已经是亥时将末快入三更了,但因着次日无早朝,陆离与贺湛正好又轮午值,邵广这个台院侍御史本就是单日才需应卯,柳彦才刚返京还不及授予实职,都不需起早,故而还在饮谈,贺湛已经是将柳彦灌了个饱,这时矛头对准了邵广。
“眼看博容婚期将至,立即便要娶妇,今日正该喜贺,是男人便不要推让!”贺湛先饮了一大碗,举起酒坛便往邵广案上一顿。
邵广自然不会否定他是男人,却愁眉苦脸哀声叹气:“该当哪门子喜贺,澄台分明落井下石。”
直到这时,他还悔之不迭当初没有早早定下亲事,结果摊上了韦氏女儿,一想到今后要与妻子同床异梦,处处小心事事堤防,只觉压力巨大,哪里还有成婚娶妻该具的喜庆。
这时披头散发的晋王殿下便从陆离的书房冲了出来,陆离与贺湛倒是见怪不怪了,邵广虽然决意投效,但还没有正式面见过晋王,他的性情原本又有些呆板,起初是被来客从天而降唬了一惊,瞪着两眼直楞楞地盯着贺烨看了许久,得知这位“大失体面”的客人居然就是自己投效的主公,方才醒悟过来失礼,手忙脚乱地起身礼见,倒成了个大红脸。
贺烨也不待陆离另备席案,直接就坐在了柳彦身旁,很是用力拍了拍三郎的肩膀,笑得白牙闪闪:“不错,壮实了不少,果然是经过了疆场磨练,真真正正举刀斩敌之英雄好汉。”
喝了众人的敬酒,贺烨继续刚才的话题:“韦相那长孙女虽然有些自作聪明,倒不是什么阴险毒辣之流,并不难应付,博容不需胆颤心惊,知道你委屈,小王今后必当抚慰。”
被主公亲切地称呼表字,邵广却更觉拘束,脸又红了几分,连忙声明:“此事皆因在下自己疏误,怎敢当殿下委屈二字。”
“我倒听韦元平提起,称博容因与显望联姻,京中族人大感荣幸,族长亦格外重视,欲为博容另置居宅,以便风光大宴,却被博容拒绝了。”贺湛这时插话。
邵广颔首:“族老虽是美意,可在下不过旁支,与京中一族关系甚远,并不该受族老如此厚资,再者在下品阶低微俸禄微薄,也没有财力维护大宅日常消耗。”
既是立马便要娶妻的人,邵广当然不能在上清观继续寄住了,他也没钱在长安置产,是以只租下了一处两进宅院,贺湛与陆离都晓得他的脾性,必不会接受友人资助,从不提赠予宅居之事,只依礼送去了一些风雅却非珍贵之屏风、置架等物什贺他乔迁之喜。
“但韦七娘到底是名门闺秀,你那宅子,酒席都摆不了几围,也太寒酸了些。”贺湛不和邵广客套,这时实话直说。
“在下家境本就如此,也未想过要风光大宴,只打算宴请同僚好友而已。”邵广颇有自己的坚持:“难道韦相因而不满?”
他还巴不得韦氏嫌弃他家贫寒酸不能让妻子锦衣玉食,干脆悔婚拉倒。
贺湛却毫不留情地断绝了邵广的希望:“韦元平虽然有些怨言,七娘祖母更是愤愤不平,韦七娘却看得开,还在韦相面前替博容说好话呢,称博容就是这样风骨凛然,否则太后也不会委以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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