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恨不能赌咒发誓:“这一类事,贺郎哪会关心,对他提起,也无望他能相助,妾身倒是想过诏见杨叩玉,打问北里是否还有这类舞姬,一时间还未顾上,就路遇此女,贵主若是不信,不妨察问仔细,此女是否往外郭寻亲,又有无邻人告诉她姐姐已被奸杀,不是就能水落石出?”
“察是自然要察。”谢莹想了一想,又嘱咐道:“稍晚些,我得亲自盘问这丫头,你安排处僻静地方。”
又继续与众人饮谈,有一眼没一眼的赏看歌舞,很坐了一歇,才让刘氏陪随着离席,十一娘起初并没有跟着,却是协同刘氏那乳媪,恭请宾客们移步往小憩处,是一所与宴厅隔着回廊的亭榭,架建在一方清池西岸,水池小巧,三面种植广寒香,花开正盛,风起沉香四溢,使人心旷神怡。
说是“小憩”,但当然不是真让宾客假寐的地方,而因盛夏之季,坐席久了未免闷汗,这就需要换来更加凉爽的地方,让宾客们净面,净面之后,当然又需要重新上妆,虽说女眷们无一不带婢侍,自然也会准备香粉胭脂等物,不过十一娘准备周全,也备好了洛阳阮家所产的胭脂口膏,盛放于琳琳琅琅做工精巧的雕漆盒里,一看就非俗物,倒是引起了女眷们的兴趣,无一不弃常备,试用“主家”提供的脂粉,又经“阮二娘”巧舌如簧的推销,试用来顿觉无论色泽与香息都有奇异之处,一时间这些女人兴致高涨,纷纷打问起阮家的脂粉铺开设在长安城何处,都有哪些品类,七嘴八舌相互调侃,到后来我说你这眉样已经不时兴了,你说她嘴巴过于小巧,衬着丰满的面颊好不怪异。
十一娘当然不是专心致志于生意经,渐渐歇止了话头,由得刘氏的仆妇们侍候着这群女人茶水时,她便悄悄退后,问得刘氏现在何处,拐去了另一条更加幽静的小径。
众仆妇也知道“阮二娘”今日是为攀附长平公主,并不为她的举止狐疑。
又说谢莹,跟着刘氏到了西北角一处小院,照样是开着个月亮门,与贺湛、陆离所在的东北角刚好形成呼应,中间却相隔甚远,互相都不打扰,留下随从在外看守,更不用担心有人偷偷潜入窥望,她在这里,正在盘问艾绿。
“小娘子怎么称呼?”却甚是和蔼的语态,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向贵人回话,奴家本姓卫,后随养父姓艾,家父称奴家幼娘。”艾绿也答得不卑不亢。
“听你口音,似乎不是长安人士?”
“奴家是同州生人,因亲生父母早亡,只有一个长姐,当年也才十二岁,奴家姐妹再无亲人可以收养照抚,家中虽有两间瓦屋,父母病逝后却断了生计,姐姐与我全靠邻人接济,姐姐尚能替邻人做些女红家务报答,奴家却年幼无知,只是拖累而已,养父靠卖艺为生,见奴家姐妹二人实在可怜,故收养了奴家,奴家随养父前往晋阳,再又游历至齐州、彭城等地,后于养父祖籍驺虞定居。”
这话也不是全然胡诌,艾绿的养父确为驺虞人,她从前说话便带着江淮口音,虽则后来跟了十一娘,既会官话又会太原话,但要佯装驺虞人士,却不会在口音上露出破绽。
“这么说来,你竟是十余载不曾回京,怎么这时想着来寻亲了?”谢莹又问。
“养父终生未婚,亦无子嗣,唯奴家一养女于膝下,三年前,养父病逝,忧愁奴家无依无靠,方才叮嘱奴家可回同州寻亲,又告知奴家当年住址,奴家为父守丧三年,虽已不记得长姐相貌,但想到姐姐为奴家在此世间唯一亲人,有生之日总该再见一面,方才往同州,却打听见姐姐已经出嫁,与姐夫来了长安谋生,受雇于一户商贾,奴家问得姐姐住址,不想却听闻长安已被攻陷,城门禁严不许进出,奴家无法,只得暂时避往洛阳等候消息,直到听说解禁,这才又来长安。”
说到这里,艾绿微微显出些不耐烦:“这些情由,奴家已经详细告知刘夫人。”
刘氏只好说道:“不得无礼,这位乃长平公主,贵主垂询,你要一一回应。”
艾绿方才行叩拜之礼,显露出曾经随养父走南闯北,学到的世故投机之巧:“贵主恕罪,草民有眼无珠,无礼冲撞,还望贵主不计草民愚钝冒失之处。”
“不知者不为过,但我接下来问话,你可不能再有隐瞒。”谢莹并没从艾绿的言行中发现任何纰漏,但仍有疑惑:“你是怎么进入长安城,难道是从洛阳开具过所?”
“草民从驺虞前往同州,一路上已经将积蓄花耗一空,避往洛阳后,一度以卖艺谋生,因草民乃女扮男装,一手剑术甚得剑南道商户陈郎君赞赏,将草民引为知己,不忍见草民遭遇困境,竟提出雇佣草民为商家护勇,实则是想给予资助,陈郎君一片赤诚,草民不忍隐瞒,告知真实身份,陈郎君方知草民为女儿身,更加怜惜草民身世坎坷,这回洛阳解禁渡口,陈郎君奉家主之令,往长安开设商铺,便为草民开具了扈从文牒……贵主恕罪,并非陈郎君有意造伪,实乃不放心动乱之时,草民女流之辈独自前往长安。”
很是担忧的神色,生怕为知己引来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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