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歇,妙龄女子长剑归鞘,仍是气不急喘面不改色,娉婷于骄阳灼灼,翊爽于清风徐徐,纵然赞叹击掌四起不绝,也不见她沾沾自喜,但只抱拳轻推,效仿那武人之礼,转身阔步而去,长袂舒扬,虽着女装,并无半点脂粉媚柔之色。
好丫头,这一曲剑舞,风度神韵不输扈娘,虽非冷艳夺目,飒爽英姿更肖当年公孙氏神彩,身姿轻盈剑若游龙,这样的技艺的确令人神往。
十一娘连连击掌,心里暗暗赞扬艾绿的表现。
眼睛却悄悄睨向主座的谢莹,见她正偏着身,微笑着与刘氏窃窃私语。
如今这样的场合,十一娘以商家妇的身份是不能享有席案的,只能远远跽跪在旁侧凑凑热闹,随时准备着接受刘氏的示意上前奉承讨好,当然也听不清楚谢莹与刘氏的交谈。
但她眼见谢莹与刘氏的目光都追随艾绿跽跪的方向,猜也能猜到谢莹已经动意,今日她的这番安排又下一城。
原来谢莹耗废苦心,虽然导致单增阿旺及其几个部将人头落地,不想阿史那奇桑并没如她设计一般彻底冷落央金——当日奇桑虽经宇文盛谏言,已经偏向周臣,不过尚未痛下决心舍弃吐蕃,他正盘算着如何才能两全其美,既能安抚周臣,又能让吐蕃赞普无话可说,怎知单增阿旺等人便自投罗网,竟然煽动吐蕃部将兵逼丹凤门,俨然便是向奇桑挑衅,士可忍孰不可忍,奇桑当然要还以厉害。
这是为了肃正法令,惩制不遵王令的部属,突厥汗王手里掌握着吐蕃一方的把柄,也不怕吐蕃赞普质疑他损毁盟约,不过还以厉害的同时,当然还是必须施以安抚,比如善待央金公主,借央金公主之口,证实单增阿旺的桀骜不驯,显示突厥一方仍然愿意与吐蕃精诚合作,这就是软硬兼施,虽说关系君国利益,吐蕃赞普不大可能因为央金一人荣辱,以及父女之情妥协于突厥,然而在情理上突厥已经占据上风,吐蕃若然翻脸,这时甚至会激发铁勒、天竺等同盟国的不满,利害一目了然,那么央金公主的劝解便能发挥积极作用,这一桩姻缘,也才能继续维持两国的邦交。
这就是说,谢莹辛苦一场,结果竟然是导致央金公主更受“宠爱”,因阿史那奇桑的嘱令,她不得不继续忍耐央金的飞扬跋扈,还必须侍候得这位顺心如意,平复当日因为表兄单增阿旺,遭受汗王斥责的委屈心情。
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谢莹此时此刻的处境。
又说央金,倒是理解了奇桑权威受到挑衅,不得已才重惩吐蕃部将的行为,但并不代表着她同样能够宽容谢莹,这就如同千年之后不少女人,往往将丈夫出轨的怒火倾泄在小三头上,对男人网开一面不予计较,却恨不能手撕小三的心情。
央金想尽办法折腾谢莹,某日眼见大明宫内典藏,一幅公孙大娘剑器舞的画像,便提出想要一观,又看不上宫里舞姬的演绎,在奇桑面前撒娇,于是奇桑便交待谢莹,尽快寻获擅长剑器舞者,最好是公孙大娘的传人。
这简直就是为难谢莹,她倒是知道一个剑器舞的高手,不过人家现今是晋王宠妾,远在太原鞭长莫及,哪有本事请来长安博取央金公主一笑?
谢莹无计可施,也只好交待刘氏在宫外替她留意着。
此时谢莹观赏完毕艾绿一舞,追问丫头的来处,听刘氏细细禀明,心下不由疑惑:“我前不久才叮嘱你这桩事务,竟然就有人在西市卖艺,刚巧还是从洛阳来长安寻亲,姐姐却已被吐蕃人奸杀,失望之余,只好依靠卖艺赚些盘缠钱,又被你路遇看中,举荐入宫……倒像是话本里编撰之事,无巧不成书,我自然信得过你,不过阿若细细回忆,可是向人泄露了我嘱托之事,这丫头,怕不是奸细吧?”
刘氏一惊,不自觉便睨向阮二娘。
但细细回忆,当日她听阮二娘提起长平公主,大有攀附之意,想到谢莹正为央金公主的要求烦难,特意嘱告她那桩事务,寻思着阮二娘这等商家妇,见多识广,或许知晓洛阳有擅长剑器舞者,或许听兄长、家人走南闯北时,提道过这一类人物,随口问起一句,也并不提是长平公主交待,更没说始作俑者为央金,只称未知洛阳妓家,是否还有当年叩玉家扈氏一流人物。
单凭这一句,阮二娘哪里会想到此人是要荐入宫中,如此迂回安排个奸细?
刘氏自己先打消了猜疑,并没有提起阮二娘,担保道:“妾身哪敢泄密?就连对外子都未提起,真没想到会如此凑巧。”
谢莹冷笑道:“你自然不会对柴取说,可贺澄台呢,难道对他也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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