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烨要为贺洱治丧,常美人作为后宫妃嫔,当然该行哭灵之礼,而贺洱独宠常美人乃天下皆知,由常美人提议为贺洱过继孝子,也是合情合理,更兼常美人与太后原本不和,贺烨当然无法质疑此乃太后指使。
于是太后授令常贵妃,让她对常美人好生安抚,原想着待常美人回宫,恃机面授机宜,哪里想到竟闹出这么大一桩事故,众目睽睽之下,常美人将贵妃刺伤,而且大放厥词在先,必定惊动宗正寺,贺泞已经投效贺烨,有这么合适的把柄,当然会严惩常美人,就算为大行皇帝脸面,需等到丧礼之后,但常美人一介待罪之身,还哪有资格谏言为贺洱继嗣?!
高玉祥当然明白韦太后心中的盘算,据他对这个主人的了解,知道这时徒劳的安慰无法让太后息怒,只好建议道:“贵妃虽被刺伤,伤势却并不严重,莫不让她借口美人悲伤过度心甚悯恤为由,提谏为大行皇帝过继子嗣,这样一来,韦、谢等相国应当也能洞谙太后用意。”
太后这才留心一点:“贵妃伤势不重?”
“虽说常美人拔下金簪行刺,但贵妃也不会站在那里由她伤害,两人一番缠斗,贵妃到底还是吃亏在身量瘦弱,不过也只是被刺伤了肩头而已,常美人所佩乃宫制簪钗,尖端本就经过磨润,那常美人又并不习武,只要避开眼睛等要害,哪里至于重伤贵妃。”高玉祥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蹊跷,却也明白就算贵妃只是受了轻伤,可常美人以卑犯尊意图行凶,论罪可当处死,再者她今日当众叫嚣出口的话,必定会传入新君耳中,手里捏着这么大个把柄,新君当然不会放过常美人,就算在国丧期内,处死大行皇帝妃嫔不那么适当,待丧仪结束后,再依律追究却是理所当然,常美人这枚棋子,已经是废了。
太后却冷笑道:“我是真老了,从前只以为咱们这位常贵妃敦厚有余机巧不足,才智相貌均不如她那庶妹,没想到再次看走了眼,小常氏才是虚有其表,她这嫡姐,反而颇识时务。”说到最后四字,已然是咬牙切齿眼睛里恶煞横生,拳头直擂膝案。
高玉祥惊疑道:“太后是说……”
“好个常贵妃,见贺烨年富力强,如今又是大权在握,以为我已经一败涂地再难得势,我虽没有告诉她暗中打算,她却料定我召回小常氏必定是加以利用,她这是害怕自己被小常氏牵连,害怕累及满门,一定是她故意激怒小常氏,欲夺小常氏发簪加害,当纠斗一起,又故意惊动众人,让众人目睹她为小常氏所伤,陷小常氏于重罪,贵妃好一手釜底抽薪!”
常贵妃既然有这计较,又哪里还会甘为她利用,提谏为贺洱过继贺信为嗣子!
高玉祥一声不敢再吱,只能垂头不语陪伴着太后缓缓息怒,其实在他看来,韦太后也的确难以东山再起,王淮准等重臣,显然早已被晋王烨收服,只怕连金陵那些士宦都是因为晋王煽动,这才敢于抗命不遵,晋王经十年磨砺,剑锋既出,并逼得太后丢盔弃甲,一个年富力强,一个却是风烛高龄,一个得人心所向,一个几乎满盘皆输,这回只怕真是胜负已定万无饶幸了。
但他却不敢实话直说,而且也没有见风使舵的退路,他当然明白对于新君而言他可谓毫无用处,就算这时匍匐脚下捧出忠心献上,新君也会嗤之以鼻,别看新君这时还没有收拾他们这些太后党羽,却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江迂眼下已经被任命为内侍监,此人一度也乃太后心腹,深谙内廷要害,又摆明乃从龙有功,太后当然是被江迂瞒骗愚弄,方才一直相信贺烨可任凭她定夺生死,这才有养虎为患,这才一败涂地。
太后曾经在贺烨身边布置的耳目被连根拔除,将来只怕连内廷都不能掌控,哪里还能毒害新君反败为胜?新君既能坚忍又有智谋,就算被礼法所逼不得不答应将嫡长子过继先帝,想必也有办法安抚京兆柳这一后族,再说京兆柳是否能够成为后族还不一定呢,柳妃虽是新君元配,世人皆知这桩姻缘乃太后作主,倘若柳妃没有投效新君,很可能会被休弃,京兆柳一族,源平郡公等等固然也是功臣,别忘了新君身边还有一个柳氏女,柳孺人才是真正得新君宠幸之人,而且韦太夫人当初送柳孺人为晋王媵妾,难道不是早有计划?
柳妃失势,新君根本不会当贺信这嫡长子为不可或缺,要是另立皇后,自然会再有嫡长子,太后就算得逞,贺信不过也是一着废棋。
事实证明高玉祥的疑虑并非杞人忧天,因为当大行皇帝的丧仪总算正式举行,做为晋王妃的柳十一娘竟然未得允许入宫哭丧,韦太后早便想恃机质问晋王妃,却压根不能与之面见,太后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以礼法为据,提出晋王妃理当入宫为庙号拟定为穆宗的贺洱行命妇之丧。
贺烨的应对颇为强辞夺理:“王妃当初听闻长安陷于蛮敌之手,便多怀忧急,风尘扑扑随我赶往洛阳,为收复国都也曾劳心劳力,怎知入京,竟见生父受蛮敌毒打,重伤致残,王妃悲难自禁,如今病痛缠身,还望太后念在王妃多年以来,忧忙于太原政事,又为匡复社稷立下功劳,能够体谅一二,她如今身体,可再经不起哀劳,王妃对君国之忠孝,世人皆知,原也不需体现于所谓礼法。”
可纵然强辩夺理,韦太后又能如何?只能望着贺烨扬长而去的背影连连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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