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烨告辞了很久,高玉祥才敢颤颤兢兢地抬头,打量韦太后的神色。
只是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已经惊动了太后的闭目养神,万幸的是没有勃然大怒,缓缓向高玉祥伸出她保养得宜,一眼晃过还算白嫩的手。
宦官连忙伸出手臂去,扶起太后,缓缓踱步到了玲珑台,这里已非往日情境了,曾经耗废苦心培植的芳草艳葩,早在弃都东逃时便已然凋萎,多少花匠已经离散,贺烨这时当然不会再耗损国库,用心经营这处韦太后酷爱的景致,琉璃壁纵然还未拆弃,偌大的空间也依然还养殖有当季的植芳,不至于荒凉,却远别过去的珍奇,玲珑台,已经彻底除去了昔日华美,变得平凡无奇。
相比太后,高玉祥更加不甘,曾经显赫风光如同宰相的这个阉宦,大不适应如今的举步为艰日日胆寒,所以他甚至不顾斟酌言辞,此时此刻也忘记会否激怒太后了,莫名便将心里话宣之于口:“没想到太后言尽于此,圣上仍是一意孤行。”
说完之后,又才恍然大悟,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哪知却听太后低沉的笑声,很舒畅,一点不带怒火。
“他若是收回成命,更加坏事,那便是有意敲打薛陆离,说明他还愿意矫正,越是一意孤行,反而可能将我那番警告听进了耳里……贺烨,此子城府之深,乃我前所未遇,也难怪他能隐忍多年,多少回死到临头都能继续争取苟延残喘,一步步终于等到亮剑机会,逼得我措手不及悔不当初。”
韦太后站定在玲珑台的西壁,望向晶透之外,正往西沉的斜阳:“贺烨有意让我知晓,是薛绚之、贺澄台等辅佐他终得帝位,却始终不许十一娘与我面见,他究竟在图谋什么?他那些姬妾,秦氏当然不足信,齐氏因家门遇难如今也是恨我入骨,至于柳氏,更不可信,唯有元氏、谢氏……谢氏虽是饶平当年择荐,但十载以来只求自保,根本不曾亲近贺烨,就算没有背叛我,但正如她所言,突然便被软禁,之于后来之事一无所知。”
高玉祥转着眼珠,陪笑道:“倒是元媵人,一口咬定晋王妃早已背叛太后……”
“她比谢氏更没用!”太后怒道:“直至如今,她还坚信是被十一娘陷害,才至于从一开始就被贺烨厌弃,但我还没有老糊涂,贺烨既然早就另怀居心,有江迂这狗奴为他通风报讯,甚至还在蓬莱殿安插了阿禄,他怎能不知元氏等等皆为耳目?哪里需得着十一娘挑拨离间!”
“太后难道以为……晋王妃并不怀二心?”高玉祥小心翼翼问道。
“十一娘若早便向贺烨投诚,时至今日,贺烨又何需装神弄鬼?十一娘乃他元配正妻,立为皇后名正言顺,我甚至连一处宅邸都不能为饶平保留,难道还能阻拦贺烨遵循礼法立正妻为后?”
高玉祥恍然大悟:“难道圣上是想立秦氏为后?”
“应当就是如此!”
“这怎么可能?”高玉祥瞪目结舌:“圣上可从未掩饰过王妃从龙有功,甚至在太后面前,还曾强调若非王妃说服河南尹……”
“十一娘就算不愿支持贺烨起事,有薛绚之,还怕不能说服河南尹?你别忘了,李辰翁与薛陆离可有姻亲之好,我们都疏忽了薛昭!薛绚之早便与贺烨暗通款渠,今日在我逼问之下,贺烨甚至忘记反驳十一娘是被薛绚之利用,说明他相当震惊薛绚之以及京兆柳最终目的,以至于露出破绽。”
韦太后越说越是笃定:“十一娘若真投效贺烨,当初便不会为了任氏一事甘冒暴露之险,她那时可是公然抗命,向我担保贺烨不怀二意,但我细想那时,要是十一娘知道燕国公已经为贺烨收服,贺烨完全可以偏安晋朔,又何必向我坦诚她已经对贺烨动情?何必求我网开一面,容他们夫妻二人,一家三口只享安宁而已?”
十载以来,晋王府诸多琐细,桩桩件件都显得合情合理,到头来贺烨却能起兵夺位,这当然蹊跷,不过如今太后已经笃断根结出在江迂、阿禄等人身上,十一娘背负的嫌疑就要减轻许多。
一方面,太后当然不信连十一娘也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十一娘入宫时还只是个九岁的幼女,太后实在不想承认从一开始,她就看走了眼。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