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
寒衣节后,风霜愈渐侵时,冬的气息逐渐浓厚,皇帝陛下却已经授意太常寺、光禄寺筹备元日典宴,又诏令天下,自岁除日始,王公贵族不禁乐舞,来年新春的元宵灯节亦照例设行,届时帝后于丹凤门上,携百官与民同乐,共庆佳节。
这就是昭示,国丧期除,一切恢复如常,上至君臣下至百姓,皆不用再受穆宗帝的丧制规限。
若依穆宗帝驾崩之日计算,到十月其实已经满了周年,但那时毕竟未曾正式治丧,这其中足足半年的落差,于大周国统而言,其实也算特例,出于对穆宗这先位先君的敬重,当然应该从治丧日起正式计算大丧礼期,但就看为穆宗拟定谥号“哀愍”二字,便足见贺烨对贺洱的不以为然,平庸之君,不值臣民敬重,故而也不需要按照治丧之日计算丧期,新帝极位后首个新春佳节已经在一片悲悼缟素中渡过,复兴二年伊始,也的确应当恢复气象,欢歌迎春。
绝大多数朝臣都不曾异议,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当今天子的确立志锐意革新,性情极为刚毅,但又擅长利用怀柔手段以理服人,行事风格并不显得躁戾,已经初显圣君显主的胸怀,绝非平庸,能力逼韦太后让权决非偶然,当然也不会听凭臣子操控,与这样的君子博弈便必须更加谨慎,否则很有可能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但这样的君主,又的确具备能力平定祸患再创盛世,臣子们也都明白,荣华富贵的前提便是天下太平,就连太后好些残党,此时也更加坚定了见风使舵之心——太后固然器重他们,对他们仗势欺民贪污受贿的行为睁眼闭眼,但当突厥犯境,他们只能跟着太后落荒而逃,多年来积累的财富,因为战乱损折大半,指不定还会落得国灭受俘的下场,从上品沦落至贱籍,家破人亡都不能避免,又哪还能指望荣华富贵?
跟着天子才有肉吃,只要无损自家利益,他们还哪里顾得上穆宗帝是否憋屈,为一个已经驾崩的君主,开罪眼前的天子,那是愚顽不灵。
但真有部分愚顽不灵的人。
这些所谓的正统派,先是怂恿王相国出面谏止,他们痛哭先帝,愤愤不平,当然嘴上明说的理由,还是“圣上不敬先君,恐损德望”。
王淮准早就将贺洱视为昏君,真心认为当今天子为穆宗择拟平谥而非恶谥,已经足够礼敬先君了,此时当然不会听信怂恿,干脆反驳道:“能损什么德望?历代先君,丧期皆以归天之日始计,圣明如太宗、高宗,甚至遗令子民不可哀毁过度,三月后即允婚嫁宴庆,当今天子非先君孝子,而为兄长,遂臣子之礼,守制九月已全礼法,诸位称‘有损德望’,方为诋毁大罪。”
“正统派”非但没达成目的,甚至还受到了责备,越发愤愤不平,也不知是谁提议,竟一齐聚到了冯侍郎宅邸,商量着阻谏之事。
冯继峥自从阻谏立储而未遂,这段时间极为低调,压根就没想掺和国丧提前期除这桩无关紧要的闲事,但又不能倒了“正统派”的气骨,故而只好也跟着痛哭了一场先帝,方才安抚道:“圣上急于匡复社稷,又哪里是为了寻欢作乐方才如此决断?国丧之期未除,市坊气氛压抑,商市难得恢复不提,更关键是不能开科取士、纳举良才,吐蕃、突厥等等夷族待讨,财政人心均需振奋,君国又正是用人之计,也的确不能为了哀悼先君,而延怠军政要务,我等若不以社稷为重,岂非受柄于人?我等并非一君之臣,而为一国、大周之臣,着眼还当以社稷民生为重,不可舍重全轻。”
事实上君父亡故,孝子当守丧三年,然而从古时起,未免哀礼而误国政,往往皇帝为父服丧,也只有二十七日而已,否则一国之君三年不视朝政,国家还不混乱一团?贺烨为贺洱服丧二十七日,是以臣子之名,为君主服丧,二十七日后公除,民间其实已经能够通婚行宴,但王公贵族、官宦之家仍要禁止婚嫁乐舞,皇帝以身作则,在一年实际乃九月之内,不能行喜宴诸事,但其实已经可以新纳妃嫔。
不过贺烨并没急着“开枝散叶”充实后宫,其实已经算对贺洱相当礼敬了,那么按贺洱归天这日计算服丧礼期,又哪里称得上不敬先君。
冯继峥等正统派若真斤斤计较,才是无理取闹、触律违法,御史言官若行弹劾,皇帝完全可以问罪施惩。
要说来“弟终兄及”,在大周可谓史无前例,“正统派”们没有前例可依,这才固执地认为当今天子仍然应当行“孝子”之礼,穆宗帝归天与治丧有半年之差,守制当以治丧日计算才足够礼敬,他们也不算不通礼法,不过是有违人情。
但大势所趋,少数人的义愤终将被多数人震服,更何况正统派中,职权最重的冯继峥亦不愿支持,众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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