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十一娘的目的,远远并非将郑宕正法而已。
不过郑宕虽间接害杀冯美,仅此罪责,还不足以让保举者谢饶平罢相贬职,倘若举荐不慎而已,便会引来如此严重后果,相信今后朝堂,无人再敢举荐才干,就连吏部尚书,恐怕也没人胆敢担任了。而朝堂州县,这么多官员,总不可能全由天子决断任命,且就算天子忙得过来,也不可能担保任命者完全不犯过失。
所以十一娘暂且不问谢饶平失察之罪,宣告道:“圣上出征之前,便有意改革法制,实因多年以来,官员枉法欺民之恶,屡禁不止,百姓举告无门,蒙冤不得申昭,走投无路之余,逃亡者有之,落草为寇者更是不乏。若法制严明,官员清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何惧盗匪之乱?况本宫经郑宕一案,更引深思。”
十一娘冷冷看向谢饶平等:“便连谢公、韦公,位居政事堂重臣,竟不明父祖殴杀子孙,尚有限制,认为无论情由,皆能获以轻判,更何况万千臣民,不能通谙律法,将为主者殴杀仆从,为尊者殴杀卑幼,视同理所当然。”
“长此以往,只怕谋逆大罪不能亲亲隐匿,也会成为一纸空文了!”
皇后开了个头,贺湛立即助拳:“臣附议,改革法制清肃吏制势在必行,又现行律法,有关杀伤之罪,亦当更加明确,否则适行时,难免有刑官错判,造成冤案,有如,关于何为教令,便颇多争议,是以,臣建议,废除尊长殴杀子孙可获宽免之条,子孙不服教令,尊长可施责罚,但不能杀伤子孙,否则以七杀之罪各论刑责,子孙若行悖逆不孝,当报官府决处。”
皇后主张,贺湛提议,自然引起朝堂上哄声骤起。
有人说:“三纲伦常、圣贤张举,若子逆父而不受罚责,臣逆君岂非无罪?”
有人说:“暴秦以法家治国,三世而亡,汉武以来,皆以儒礼治国,此乃正道,皇后岂可效暴秦,而违正道?”
韦元平干脆跳脚:“历来只听说朝廷教化百姓,息讼罢争,皇后意欲推行酷法,挑斗讼争,难道是想让社稷灭于内乱,让那些平民百姓,在我等官员面前耀武扬威!”
“韦相最后一句话,当真便是道破今日殿议之上,众多朝臣恐慌了。”十一娘冷喝:“何故冯美一案,事隔多年,直至如今其子方才击鼓鸣冤,使朝堂震动?!并非冯暨过去未曾举告,而乃当初万年令根本便不受状告,懒问青红皂白,先用诬告之罪,将其驱出刑堂,冯暨状告无门,至如今,得知圣上励精图治,欲还天下公允,方再作尝试。”
“天子脚下,尚有民众为恶吏欺压,死难瞑目,生者怀恨,更遑论州县远域,多少官员贪赃枉法,以致民众遭受无妄之灾,怒不敢言?!诸卿强调以礼治国,强调圣贤之学,那么我倒问你们,何方圣贤,会不顾社稷民生,主张贪霸横行?汉朝武帝,虽提独尊儒术,但何曾荒废律法,又我朝高祖,自得天下,便下令改革弊法,完善律令,且教嘱后世子孙,法纪不可紊乱,若察疏失,立加整改,不用拘泥祖宗陈规,而弃变通。”
先将韦元平驳得哑口无言,十一娘又道:“兴讼?谁说改革法制便一定鼓励讼争?然如今情形,因贪官污吏横行,导致民不聊生,枉死无数,难道还要劝解子民息讼,忍气吞声,而不能检举恶吏?这天下,究竟是圣上之天下,还是贪霸之天下?如韦相国,口口声声尊卑贵贱,不能有违,那么本宫问你,你有何资格居于尊贵,受此殊荣?你为臣,不思报国,为官,不思恤民,你不以德行收获恭敬,自诩出身,便以为能够横行无忌?天子与储君,尚还忧虑德行不足,难以赢获民意,你且倒好,以作威作福为荣?”
又问主张子能逆父,臣必逆君那人:“贺侍郎所谏,禁绝父祖殴杀子孙,怎能与鼓励子孙逆父相提并论?天下子民,若忠君守法,自然当得君国庇护,若其父祖违法行恶,子孙不从,便遭殴杀,那么一家之长,岂不凌驾国法、帝君之上?又如圣上,尊太后为嫡母,难道军国大政,因为孝道所限,也必须先获太后首肯?否则,便是不孝,便该被嫡母殴杀,且受千夫所指,子民不容?那么,龙椅之上,又何必有天子独坐,未免耽延,不如众卿,直接恭迎太后执政。”
这话说得也不可谓不跋扈了,但让诸多臣公,竟无言以对。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足证君帝方为首纲,君立国法,臣子岂能不遵,而以礼孝开脱?子当然必须敬孝,可也必须奉行律法为先,故,本宫赞成贺侍郎谏言,除非官府审判,任何人都不能杀伤他人,主不能杀奴,父也不能杀子!本宫不妨再施譬喻,若父乃布衣,子却为法吏,难道明知父犯杀人之罪,也当视而不见?若还有臣公心存异议,就本宫今日之言,所拟这道命题,不妨先上疏辩论,究竟是以忠君为先,还是尽孝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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