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再无人声,天地间唯有大水激岩,响彻穹渊。
盘蜒加倍慎重,卜算探知,确认左近无人,飞身入瀑,双手张开,那神王金身现于身旁。他先前运太乙奇术,将此尸身隐于脉象之中,此时才将它招来。
是时候了,湮没,你要我找的事物,我已带了过来,你呢?你能如愿以偿吗?
盘蜒脱得精·光,抱住尸身,跃入池水。
漩涡搅动,心神震荡,盘蜒只觉泉水冰冷如刀,刺入他脊椎、腹部、丹田、气海,刹那间,天旋地转,万象隐形。盘蜒将内力运至极处,与那泉水抗衡。
不知过了多久,盘蜒耳听身边涛声淅淅,拍打河岸,他睁开眼来,天水泯然,海滩千里,他见湮没怀抱那金身,身躯纹丝不动。
盘蜒道:“湮没,这金身合适么?”
刹那间,湮没身躯颤抖,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狂热、扭曲的脸庞,那脸庞正是仙殇的脸,可此刻看来,却多了狂暴、残忍之意。
湮没笑道:“你真的真的将金身带来了?哈哈,哈哈!你想要我借此金身,替你招来斗神,将他杀死在这儿?你真的相信这事儿?”
盘蜒静静坐着,瞪视这千年来被囚禁、约束,不得自由的犯人。他是仙殇撕裂的灵魂,鸿源中恶毒的玩笑,万鬼与万仙的见证人。
盘蜒道:“你要我找着此物这金身是为了让你脱困,是么?”
湮没吃了一惊,听出盘蜒语调中并无惊诧,他渐渐镇定下来,可表情依旧狰狞,他道:“你这会儿想明白了?”
盘蜒道:“我已想通许久,即便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何法门,能将阎王魂魄,带入这鸿源之中,带入轮回海中。这金身另有用途,并非是入口,而是出路。”
湮没见盘蜒镇定自若,暗生忌惮,他道:“你在此金身上动过手脚?没有?那你为何将它带来?”
盘蜒道:“为了救你。”
湮没“啊”地一声,瞬间面目模糊,似被海水沾湿,他本绝不会相信这等好事,但盘蜒语气赤城,绝无虚伪,令他不由得不信,他道:“你真的真的是这般盘算的?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么?”
盘蜒道:“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人留下,困在此处,充当湮没,永世不得离去。”
湮没急道:“不错!你连这都知道?你愿替我守在此处?”
盘蜒道:“我有脱困之法,湮没,我受仙殇恩惠,吞他炼魂,受益至今,一直无以为报,你既是他分身,我便责无旁贷,非帮你不可。”
湮没深吸一口气,他脑中本满是谎言、暴力、计谋、手段,想以武力将盘蜒重创,迫他替自己留守,但在此时刻,他善心涌现,委实难以决断。
盘蜒又道:“你走吧,湮没,你到凡间之后,自有凡间制约,功力或会受损,又不知人心险恶,需得万分小心。”
湮没捏紧拳头,似要大喊,可旋即又泄了气,低垂脑袋。
他颤声道:“多谢。”
眨眼间,湮没与那金身融在一块儿,形貌剧变,就此不见。盘蜒感到海水如铁链般卷来,刺入盘蜒筋骨中,将他牢牢定住。
盘蜒出神打量眼前美景,摇了摇头。
这已非盘蜒的梦境,他身在法则之中,那法则令他不生不灭,永远驻守在此。
为何要有湮没?既然人各有异,便不该有这无用的判官。
海中有人说道:“这是他化为仙殇的代价,并非我要害他。鸿源中有了邪气,不得不如此。”
你又是谁?阎王?真仙?还是盘蜒的幻觉?
海中人道:“我是轮回海的灵,我乃升仙之祖,我乃化鬼之魔,万鬼万仙,皆由我而起,因我而存,我需要这么个喉舌,我需要湮没,可你放跑了他,我便放不过你。”她顿了顿,又道:“便是湮没亦无法听我心声,你这人倒也古怪”
忽然间,海中人言辞中断,似大吃一惊,盘蜒缓缓站起,已然脱困,在他原先所坐之处,留有一无神的、不停闪烁的人影。
海中人立时明白过来,道:“这是仙殇的炼魂?”
是的,是的,仙殇的炼魂,这帮助我,却又制约我的炼魂。它并无神识,空洞麻木,你要傀儡,我便给你傀儡。湮没以我为替身,我也找另一替身。我并非仙殇,并非蚩尤,我是梦中人,如今正要醒来,活生生的行走于世。
你叫太乙?
我叫太乙。
这名字激怒了海中人,海浪怒吼,如围墙般遮挡海滩,盘蜒哈哈大笑,手中现出匕首,自行飞出,霎时划破手足,刺破心脏。
迷迷糊糊中,盘蜒耳畔泊泊作响,泉水泛起涟漪,升起一股推力,盘蜒撑住岸边,缓缓离了泉水,环顾四周,并无湮没的身影。
他侧卧地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兀自迷茫,脑中一片空白。
他感到留恋不舍,却又轻松愉悦,他放声大笑,听来却有些像呜咽。
瀑布如幕,隔绝了世界,水声震耳,却让盘蜒睡意绵绵,于是他合上双眼,再度入梦。
在梦中,他见到了一扇冰雪凝成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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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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