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听闻这个消息都十分惊骇,可让他们更加担心的不是烟城被烧毁,而是随后各地将领送来的书函。
昆羽扬信中的内容还算稳得住,其余各城的将领有说自己才不堪大任请求调回京中的,也有说军中逃兵越来越多的,更有直接说支撑不下去了请朝中增援的……
士气如此低靡,在北璃真是闻所未闻。
顾述白连信都没看完,直接召工部尚书和几位侍郎统统进宫,严令他们提高造船的速度。
工部尚书欲哭无泪,“摄政王,实在不是下官不尽心尽力,工部现在已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造船上了,您看看下官的眼圈。”
他眼睛底下乌青一片,因年事已高,眼睛里头也是红血丝。
再看工部的几位侍郎亦是如此。
“摄政王,我们跟着那些工匠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了,他们没日没夜地造船,我们也没日没夜地监督着安抚着,实在是已经尽力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船一日造不出来,这场战事就一日消停不了。
可制造那么大的船绝非一蹴而就之事,何况是一整个舰队,他们再怎么废寝忘食也需要时间。
时间。
这是现在最宝贵的东西,多拖延一日,沿海就有可能多一个城镇被毁。
“我知道尚书大人已经尽力了,但尽力还不够,必须全力以赴。”
顾述白起身看着他,目光微露寒意,“不仅要快,还要保质保量。朝中所有的人力都尽着你们工部,国库的银两亦是如此,若倾举国之力工部还做不出成绩来,不必我说,尚书大人也知道自己是何罪责吧?”
工部尚书浑身一颤,顾述白已拂袖而去。
他叫苦不迭,见身后几位侍郎还愣着,忙道:“还傻站着做什么?你们立刻都去江口的造船坊,亲自监督。今夜就去立刻就去,不许耽误!”
“尚书大人,我们是朝中官员,都去造船坊和那些工匠为伍又有什么益处?我们也不会造船啊!”
“是啊,负责造船之事的刘侍郎不是早就去了吗?我们去了也无用啊!光是在京中督造零部件,我们就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若是直接去了造船坊……”
“啰嗦什么?!”
一向好脾气的工部尚书差点跳起来,“方才摄政王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要是再不赶紧把船造好,连本官都得亲自去,你们怎么就去不得了?”
几个侍郎无可奈何,只好回家收拾行李。
……
此时此刻,回长生殿是比在前朝更折磨的事情。
顾述白站在长廊上,看着长生殿宫墙的一角,说服不了自己进去。
自从上次玉扶胎像不稳差点出事之后,他就严令宫中不许把朝政上的事告诉玉扶,玉扶也答应他不再管,可这些日子总是面有愁容。
他知道,她不是真心答应的。
她毕竟是北璃的女君,哪怕为了自己的身体也为了孩子,她也无法克制一个君王的本能,关心家国天下事的意念。
他每次从前朝回来,玉扶总是一副刻意不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也刻意不谈朝堂之事,尽可能和她聊一些轻松的事情。
夫妻之间彼此隐瞒,隔阂越来越深。
他怕自己回去会忍不住把朝堂上的情绪带回去,让她看出现在情势有多艰难。他也怕看到玉扶克制而冷淡的面容,那比朝堂上的难事更让他伤心。
他在长廊下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抬脚朝长生殿走去。
今日,殿中的气氛格外不同。
宫女太监都站在殿门外小心翼翼的,似乎担心触怒谁,一个个屏声敛气。
玉扶向来随和从不对宫人严苛,这些人是怎么了?
他站在殿外犹豫片刻,嘴角微微扯动,让自己恢复平日的笑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直到他觉得自己练习好了,这才朝殿中走去。
玉扶坐在榻上,背对着他,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慢慢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玉扶的脸还是没有转过来,窗外秋风卷落叶,寒意萧瑟,顾述白慢慢抬起头,试图把窗子合上。
“别关。”
玉扶淡淡道:“我想吹吹风。”
她需要冷静下来,否则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做出的决定,到底是一时意气还是正确的判断。
寒风是最能让人冷静的工具,虽然比不上那年顾酒歌带着她冒风雪赶赴常州的寒意,她仍然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么清醒。
好一会儿,她转过头来。
顾述白勉强笑道:“朝中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
她只轻轻点头,没说自己是如何知道的,顾述白也没问。
毕竟玉扶才是北璃的君王,她若想知道什么,谁也瞒不住她。
何况此次桑夷舰队卷土重来,战况如此危机,各地军心涣散连主将都有了退缩之意,这么大的事岂能瞒得住她?
她终归是知道了。
顾述白朝她腹部看去,她腹中的胎儿已经四个多月了,身体有了起伏,象征着一个生命的存在。
玉扶却道:“我想亲自率军出征,挽回军心。”
顾述白的手停在原地,指尖颤了颤。
没有什么比御驾亲征更能挽回军心的。
这一点他很明白,他也知道玉扶的决定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他更知道——
知道这个方法意味着什么。
他看向玉扶的眼睛,“那我们的孩子呢?”
她在宫中安养尚且不能保证平安,若御驾亲征,这个孩子还保得住么?
她当真能轻易舍弃自己的骨肉么?
玉扶的手下意识抚上腹部,停留了许久,她声音微微哽咽,“我们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
一开始知道玉扶有孕的消息,他便担心她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没想到一语成箴,为这个孩子担惊受怕了两三个月,玉扶还是决定舍弃了他。
他是男是女,是安静还是好动?
他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一眼,就被决定舍弃了。
顾述白微微颤抖的指尖,在放着茶盏的桌上慢慢蜷起,最后收成一个紧握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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