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耳。
方才脱出险地,乐无异浑然已忘了方才险境,俯瞰下方长安,不禁喃喃道:“原来,这才是长安……”
从他逃离乐府、混迹长安城中,已几番有此感喟。天下之大,山河之美,怎不令人倾心动容。
“于如此高处,俯瞰长安、远望大地,果然新奇极了。”
一旁却有人道出他心中所想。
乐无异一抬头,只见闻人羽站在偃甲船的桅杆上,怀抱长枪,迎风而立,衣袂飒飒,宛若一只火红凤凰,来这天穹绝顶,作惊鸿一顾。
乐无异一时看得呆了。
“上面风景更好,上来。”闻人羽主动邀约。
“你不怕吗?”乐无异仰脸问道。最初的新奇感过后,乐无异已生后怕,或许心境不同,再往下看时隐约头晕胸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体内抽走了一般,乏力得很。
“我的名字中有一个‘羽’字,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鸟儿,要飞翔在天之上,风之间,云之下的,如今好容易能飞到天上,怎会害怕?”
一咬牙,乐无异道:“你等着我!”说着,将晗光剑插在背后,抱着桅杆,噌噌噌爬了上去,到桅杆顶部的十字横架时,乐无异伸出手去,正握住闻人羽递过来的手,一用力,攀升到了横架之上。
闻人羽仍站在桅杆一边,乐无异坐在另一边,一手扶着桅杆顶端,心仍在怦怦直跳。
两人随着偃甲船渐渐升高,长安城在两人眼中越来越小,却似越来越美丽。两人望着这壮美长安,一时都没有话说。
良久,闻人羽道:“你是长安人吧。”乐无异点头,闻人羽又道,“你家是在哪里?”
乐无异脸一红,对乐府所在方位,他竟全然不曾留意。好在,心底灵光一闪,他立马指着长安城东,道:“你看!那里,最大的是皇宫,距离皇宫不远,长安城中第二大的园林,便是我家。”
“嗯……”闻人羽依言看去,神色微微黯淡,“你父亲……是长安顶大的官儿吧?”
乐无异摇头:“也就是宅子大些。”他被触及痛处,不愿多谈,又忽然想到,今日他寻到谢衣踪迹,也真正离开长安,若再想见爹娘一面,便要跨越千山。从今往后,他是真的孑然一身、前途未卜了。想着,便岔开了话去,“你呢?你家在哪儿?”
闻人羽一笑:“百草谷,星海部天罡。”
“百草谷?”乐无异眼睛一亮,“墨者隐居之地?我听娘亲提过,那里好像有棵很神奇的树,而且也有偃术流传……”
“不错,我们天罡平日负责戍防,极少出谷。”
“百草谷,天罡,星海部,闻人羽……”乐无异来回念叨几遍,喃喃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昔年乐氏夫妇为他起“无异”之名,是想要他如平常人般,平平安安随心而活。可叹谁也料不到后来的事。
闻人羽目光闪烁:“我倒觉得,‘乐无异’三字,又特别,又好听,叫人羡慕。”她忽然又问,“你不认识我?”
乐无异一怔,不知她何出此言。
闻人羽微笑:“那天,在福临居,我点了与你一样的菜。”
“原来是你!”乐无异恍然大悟,那一顿霸王餐,可让他洗了好久的盘子,这事他自然记得。只是,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当日你为何学我?若喜欢那几样菜,交个朋友,我请你吃便是。”
“谁稀罕。我只是想试试,做贵公子是何等惬意。”闻人羽笑笑,极目远眺。
乐无异道:“福临居的不好吃。以后你来我家——”一想不对,改口道,“遇见好的,我带你去。”
闻人羽仍笑眯眯的:“看来贵公子的吃穿用度,毕竟和旁人不同。”
乐无异挠挠头,他隐约觉得闻人羽不大快活。但他从小长在府中,一心学习偃术,接触到的女性,要么是府里丫鬟,要么是老妈子,极少有同龄玩伴,更别提女孩子。他全不知道如何哄女孩子开心,忍不住抓耳挠腮,半天方憋出一句:“我也有烦恼,爹娘拆了我的偃甲房,不许我再学偃术,我如今有家不想回——”
只听闻人羽低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回了甲板上。她生气了?乐无异摸不着头脑,急忙顺着桅杆滑下,边滑边道:“你们百草谷的偃术,你懂不——”
突然,他一阵头晕目眩,手脚不听使唤,自半空直直跌落下去。
“怎么了?”闻人羽一惊,飞身抢上,一把将他推向桅杆,止住下坠之势,扯住他的腰带,将他送到地上。
乐无异只是眩晕胸闷,此时已缓过气来,嬉皮笑脸道:“打架累的。”
闻人羽久处战阵,自然知道,常人即使大战之后,也不会有这般症状,便探手搭脉。乐无异手腕火热,脉象虚浮无力,却看不出什么具体病状。忽然,她看见乐无异腰侧晗光,一时若有所思,皱眉道:“我去找人问问。”
乐无异一骨碌爬了起来:“同去同去,我也正有事要问他们!”
闻人羽面色严肃,正要劝他休息,忽听船舱中咔嚓两声断裂声响,传来焦油味道,接着,偃甲船剧烈颤抖,直向右侧倾斜,平稳甲板陡然陡峭起来。
“糟了,谢爷爷的偃甲……”乐无异脸色大变,急忙冲进船舱中去。
乐无异急匆匆地跑到船舱中,如果方才他没有听错的话,那分明是偃甲传动装置断裂的声音。
船舱中正乱成一团。竹笋包子号起飞之后,众人忙着收拾清点,一时连招呼寒暄都顾不上,猝遇变故,更是慌乱不堪。
“怎么了?”乐无异扶住船舷,“刚才那一声——”
石百子须发皆白、年事已高,神情焦急,说话却仍是慢吞吞的:“糟糕糟糕,牛鼻子夺船之后,为防我们逃走,弄坏了船里几处偃甲。”
乐无异松了口气,谢衣偃甲非同寻常,常人难以了解结构,那长乐只是随手施为,并未挑中关窍,否则这船万万起飞不得,更不可能支撑如此之久。只是,谢衣偃甲受损,实在叫人心痛。
他检视偃甲盒,飞速估算所需工具和材料:“我这就去修。”
闻人羽进来,恰好听到,忙上前道:“我来帮你。”
石百子慢吞吞道:“不可不可,小公子已救了我们一次,怎可再三劳烦?辟尘——辟尘!去找团子——”
一旁辟尘却正忙得不可开交,一堆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尽数散落地上,辟尘心疼得脸都白了,恨不能多生四只胳膊去捡,哪里得空。
闻人羽一眼看出,这石百子貌若寻常老人,实际是一株成精的石榴;那辟尘身带狐尾,毫不遮掩,自是狐妖无疑。其他船员也都是妖灵之辈。只是,这些妖怪各慌各的,竟没一个搭理石百子的话茬儿。
闻人羽啼笑皆非,心道:“他们倒也心宽。”
忽然船身又是一震,倾斜幅度更大。
乐无异与闻人羽对视一眼,两道身影同时掠出,箭一般向船舱深处而去。
两人掠入偃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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