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了很久,各自铠甲碎不堪击,满身血肉之躯多了无数血痕。
十八岁的凤金猊武功依旧逊于二十七岁已将武功凝练成盾的萧弘昼,但只是稍稍逊色,这点逊色完全凭借他的意志力强行拉上来了。
萧弘昼伤他三剑,他势必补回两枪,两人似乎完全打不死,饶是枪穿胸膛或者剑穿腹都是摔倒了再站起,很快地,那片城墙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人在混战,其他妖人均不敢靠近。
支持着萧弘昼的是他的执念,可凤金猊呢?就单华锦媗这一个人?
萧弘昼实在不信,可偏偏听见凤金猊口中呢喃着“华锦媗”名字,仿佛那三个字赋予他无尽勇气和力量,令他越战越勇时,也令萧弘昼忍不住一怔,就这一下——机会!
凤金猊抓住了萧弘昼一刹那的松懈,一记回枪狠狠拍向他的头盔!
萧弘昼脑中一震,长剑转到身后抵住枪头。
凤金猊转着手腕,枪头滚过刀锋继续朝右挥。
萧弘昼回剑,尖锋刺中枪头,银枪与黑剑交锋发出刺耳磨牙的声音,两股拼劲拼命的力量强强碰撞,直接爆裂但是——萧弘昼一脚重重击中凤金猊的头盔,仿佛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凤金猊的头盔蓦然变形,整个身子就要飞了出去。但凤金猊实在不甘心,他握着残存的那节断枪擦地弹回,右腿猛然提向萧弘昼的心脏,萧弘昼一时没有准备,就被这一脚狠狠踢中心口,整个摔落城墙。
“扑通!”凤金猊重重摔落地,捂着头呕出一大摊血。他一时站不起,只能匍匐地爬到萧弘昼摔落的墙头,往下寻人。但是,找不到!
萧弘昼掉落下去就消失了。
***
“主子!”几名下属扶着萧弘昼火速退回王宫疗伤,但萧弘昼看到王宫遍地爬满诡异的黑丝在吞噬活人时,顿感不妙,直觉就朝王墓林赶去。而王墓林早已过分寂静,墨莲蕊上除了血,但无人。“不可能……依她状态,在没有外力的情况是绝不可能离开这里。”
萧弘昼喃喃自语,而焚音、赫连雪、凤金猊他们全在城外,所以还有谁能找到这里救走她?
骤然间一个激醒,他怔住,不顾属下阻拦返回王宫。
那些黑丝仍旧细嚼慢咽地吞噬活人精血甚至大有朝宫外蔓延的趋势。
萧弘昼正准备挥剑砍开,这些黑丝却极有人性地避出一条通往王宫深处的干净道路,似乎是要他特意前去。
下属们连忙出声阻拦,但萧弘昼反倒嗤笑出声,他拭去嘴角的血,一意孤行,踏着黑丝让开的道迈进去,一步一步走向玉娇龙的寝宫。
宫门推开后,殿中央有一个貌美的少女正盘着似蛇似龙的尾端端坐着,似有所感,遂慢慢睁眼朝他望来。“伤得可真重呀?”
那双眼斜挑向上,带着凌厉,让萧弘昼目光一扬,确定道:“你把唐迦若怎么了?”
“都到这种地步了,你居然会开口问她?”玉娇龙嗤笑地看着他,华锦媗这具病弱的身子已被她调养得恢复四成,虽然不敌外面的焚音众人,但要对付眼前心肺重伤的萧弘昼或许足够。
她摇摆着自己下半身的尾,没有原先肉身终究不习惯,且化形最多只是半身蛇尾。
腥风拂面,略有割感。萧弘昼瞳孔骤寒:“你把她魂魄给吞了?那她还能回来吗?”
玉娇龙似笑非笑:“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不过还得多亏你将她虐得不堪一击,否则以我状态是抢不赢她的肉身。”
萧弘昼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但最终也无话可说。
玉娇龙慢慢立身,长长金色蛇尾游荡在四周,慢慢从萧弘昼左侧绕过。她道:“但朕可以看在这件事,留你全尸。”
“这话先留着,等会再看看到底是谁给谁留全尸吧。”萧弘昼冷道。
那条蛇尾登时收紧,“咻”地蜷收企图来个困兽之斗,下属忙挥剑护主却被玉娇龙的蛇尾直接一个用力就全都凌空飞起,尖叫着重重摔落地,又被蛇尾仰天落地一拍,当场吐血而亡。
萧弘昼松开按着心口的手,不再耽搁,手中虽无剑却照旧徒手斗上去,蛇兽凶残,他就要徒手撕蛇更是凶残。
整座宫殿顷刻间崩塌。
在王宫里盲目搜索的人,听见声响,立即掉头循声追去。
可倒塌的废墟下仍在躁动,狂摆的蛇尾摇曳着,从东延至西,残檐破瓦狂散纷飞,时不时还伴随着血液喷溅,也不知道是萧弘昼还是玉娇龙抑或是华锦媗的血。最后随着一声闷哼,躁动终止,有人率先从废墟站了出来,踉跄一下,猛然间抓出破开废墟甩来的蛇尾,奋力地将她连人给拖出来。但对方身体被拖得旋转时,猛然瞅见机会伸手勾住萧弘昼的手,将他一并带出去,一人一半蛇便双双滚了出去。
……
萧弘昼挣扎地爬起来,恶狠狠盯着玉娇龙,不行,他一定要将玉娇龙拖回王墓林埋了!
一个红色身影正迎面跑来,萧弘昼眼角余光扫去,皱眉,真是狭路相逢,现实总要如此巧合?!
凤金猊恼怒地盯着萧弘昼,但目光顺着他攻击的拳头方向看见被狼狈摔在地面拖动的半人半蛇,惊愕不已:“锦媗?”
“金猊救我!金猊救我!”摔落在地的人哭唤道,模样实在楚楚可怜。
萧弘昼饶有兴致地观察凤金猊的反应,而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是凤金猊只在最初面露惊愕后就止步,然后追问他:“你对锦媗做了什么?”
萧弘昼挑眉:“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你猜猜她到底是谁?”
玉娇龙只觉不妙,仍旧哭哭啼啼地唤着凤金猊的名字,企图蒙混过关。
凤金猊盯着“华锦媗”,想起迄今仍未露面的玉娇龙,而华锦媗身下的蛇尾又与焚音太过相似,他与华锦媗恩爱过,自然了解华锦媗的身体和眼神,也了解她不会在危险关头的矫情哀哭,所以他十分断定:“玉娇龙!”
玉娇龙闻言,神色有些不佳。
她再作可怜状企图博得凤金猊和萧弘昼龙虎争斗的结局,可惜换来的却是萧弘昼的讥讽:“玉娇龙,别装了,吃相太难看。难道你还不明白跟我们的区别?就算你道行比焚音比唐迦若还深,可你脑子不够用,一切皆是枉然。我即便落魄如犬,照旧夺了你的琳琅国。”
玉娇龙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真是恨不得将萧弘昼饮血啃肉,她冷笑连连:“那又如何?我现在用的是华锦媗的身体,凤金猊——”她扭头看过去,“你就忍心让他对这具身体动手?这个才刚刚为你生了孩子的女人,受尽颠沛流离,你就忍心弃她身子不管不顾?”
凤金猊咬牙切齿地盯着玉娇龙:“那你就舍得将她还给我?”先前就有邀月想抢夺她的身子,如今又有玉娇龙,他实在是恶心这些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她身子的主意!
萧弘昼低头假惺惺的笑:“不可能了,已经被吞了。”
“什么意思?”凤金猊怔住,“什么被吞了?”
萧弘昼深表同情:“凤金猊,最心爱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你现在体会到这种滋味了吧?”
凤金猊怔住,猛然扑到玉娇龙面前钳住她双肩:“你把锦媗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尔等实在放肆!”玉娇龙再三难耐这些人对她君威的侮辱,蛇尾直接甩过去,右手化爪瞄准凤金猊的脖颈,汹涌怒意化作攻势,一往直前,宛若滔天巨浪,然而下一刻,干净清脆的“铛”,这大有一击就要碎灭天地的阵仗却在瞬间被一柄袖影剑挡住。
两者交击之下,轰然巨震。
两道身影被震飞出去,又迅速纵横往来,刀剑与术法对决,卷得四周飞沙走石,两人身影越来越快。
原本不分伯仲,可电光火石的瞬间,玉娇龙蓦然捂着头露出疼痛的神情,凤金猊的袖影剑直接狠疾而去,千载难逢的机会——眼看着就要射中玉娇龙的心口,可是那剑却忍不住在她心口三寸处停住。
因为他盯着“华锦媗”的脸跟身体,真得下不了手。
而晃过头脑清醒了的玉娇龙见凤金猊不忍,右手迅速狠狠地穿进凤金猊的胸膛,血流瞬间如柱。
玉娇龙狞笑着就要捏碎凤金猊的心脏,可是脑海里再度承受刚刚的重击,原本被她彻底压制而消失的意识竟还有残留?甚至弱势渐强,开始抢夺身躯的主动权,以至于玉娇龙插在凤金猊胸膛的手不由自主地颤颤松开。
她之前假惺惺的泪干了,此刻却见着凤金猊痛得倒下去倒又流出泪。
玉娇龙双眸几乎燃烧起来:唐迦若,你怎么还没消失?邀月道行比她浅都能险险些占据这具肉身,但自己为何还……
嗤笑仿若从脑海传来:移魂前提是肉身无主,可因了凤金猊,从我怀孕那刻开始,我就成了完整的华锦媗!你当真以为你抢躯成功?我只是太虚弱了,实在逃不出王墓林,才暂借你身躯赌一赌!我一直都在,只是躲起来而已,可你居然伤了凤凰,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出现。
“滚!别以为你的算计会成功。”玉娇龙发狂地压制这具身体来势汹汹的主导意识,可鹬蚌相争尚有渔翁,更何况那渔翁算计能力高居众人。
萧弘昼见一时心软的凤金猊反被玉娇龙重伤,抛出石块直接弹飞凤金猊手中短剑,然后跃身而起,夺剑而去,瞄准的同样是玉娇龙的心口。
燥乱的玉娇龙急忙双手交握将这柄剑抓住,可是袖影剑绝非凡品,吹毛断发,直接破开她的手掌继续朝前,再加上有华锦媗频频在她脑海冲撞着想出来,里外夹击之下,这柄剑直接扎入心脏。
“啊——”
玉娇龙面色狰狞可怖。
她周身法术快速流逝,可是,盯着萧弘昼的血色双眼却愈发尖锐:“唐迦若,萧弘昼,就算我今日注定要消失在这天地之中,我也要拉下你们所有人陪葬!”尔后,彩光熠熠,巨大的血凛煞意从天而降,而她周身晶芒暴起,化为丝丝血箭迸射而出。
萧弘昼惊得要避开,但近在咫尺而血箭飞疾,数十支直接穿透他的身躯,令其伤上加伤,浑身更是伤得密密麻麻。他原本就被凤金猊踢伤心脉,如今疼痛难耐,身子忍不住往前倾,压着玉娇龙一并倒下。
整座王宫地面开始绽裂,水从地底疯狂涌出,四面八方皆是天崩地裂。
这就是华锦媗之前说的——若术士宁可用万劫不复也要玉石俱焚的挣扎?
呵呵,果真是任谁都压制不住!
萧弘昼拼命稳住即将涣散的意识,华锦媗和玉娇龙都死了,凤金猊也快了,他已经没有对手了,只要站起来打赢这场战,天下就是他的了!
他忍着浑身剧痛,踉踉跄跄地就要爬起来,可是下一瞬,隐隐听见远方传来城墙崩塌的声音,隐约有喊杀声接近。
“……怎么会?他们怎么可能越过魅影军和半邪郎闯进来?弓影呢,姽婳呢?”萧弘昼歇斯底里地吼道,可无人应答。
一照城宫墙的确倒塌了,唐九霄以身负七道伤痕的代价将萧弘昼好不容易从玉娇龙那边策反的术士双头人给劈成真正的两半,而擒贼先擒王,江一白等人制住魅影军首领弓影,赫连雪率人则屠了半邪郎的首领姽婳,剩余妖邪便成散沙,由盛飞銮等人凭着血肉身躯劈开。
萧弘昼满眼不可思议,捂着额头低低苦笑出声。他这回不愿谨慎,果真就失败了呀……
丢了琳琅国这把剑,势必要再花数年去寻找另一把锋利的剑,可是正值年轻力壮的萧弘昼,心已累得不想再花费另外一个十年了。
他清楚知道,找不到剑了。
他清楚明白,即便能找到,也敌不过一群剑。
他即便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也坐不上那个皇位。
他想要的——是正值风华正茂的时候,受尽天下仰慕,成为史书继往开来的帝王。
他飒然大笑,笑声撕心裂肺,浑身很疼,但被凤金猊踢中的心脏更痛,痛到应该裂开了。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平静地抹去眼角的泪,看着不远处尚有余息的凤金猊,再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玉娇龙。
也行,谁都落不着好,全都死得孤孤单单,三败俱伤,他认了不亏。
萧弘昼嫌恶地避开玉娇龙的身子,躺在另一侧,仰脸望着头顶的天在电闪雷鸣,就在他静静等死的时候,身边那具身子缓缓抽搐:“凤、凤凰——”
萧弘昼迅速扭头死死盯住玉娇龙,她犹在低低唤道:“凤凰……凤凰……”声音太小,似乎是想唤醒不远处的凤金猊,也不知凤金猊是否听见,他的身躯亦是微微抽搐。
萧弘昼伸手抓住她的衣衫,颤声说道:“……玉娇龙,都让你别再装了!”
他用力晃荡着她的身子,可那双仿若含雾的眼半阖半开,瞳孔已非血色。
萧弘昼脑海一震,看着那张渗血的薄唇喃喃喊着“凤凰”二字。
“啊——”他蓦然发出愤怒的咆哮,撑起半个身子,想要将苏醒回来的人拖走,可是他心口已裂,浑身抖得再无半分力气去折腾。他扭头看着后方抽搐的凤金猊,再看着即将彻底清醒的华锦媗。
为什么?
原本静如死水的他,内心骤然不甘地咆哮。
为什么自己都愿意认输,华锦媗却没死?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华锦媗不死,日后定是与那凤金猊过着羡煞旁人的下半生,所有人皆大欢喜,唯有他一个人死在异国他乡。
萧弘昼眼底的疯狂再也抑制不住,他怎么可能成全华锦媗让他们圆满?
四周地裂已往下坍塌,他盯着苏醒过来的华锦媗,突然用腰带将她死死捆在身上,钳着她奋力翻身滚入那绽开的地缝中。坠落时,他在她耳边恶劣地笑:“迦若,跟我一起死吧,这本该是你上辈子的命。我们死了,就能让剩下人的下半辈子——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噗通”,窒息感扑面而来。
华锦媗在黑暗前看见的的最后景物是不断坠落的建筑,是她生生被萧弘昼一同拖入深不见底的地底深渊中。
***
玉娇龙尸骨无存,天地间就连半缕灵魂声息都无。她死了,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四国之争中。
随着琳琅国最后一届君主的气息彻底湮灭,开国君主在一照城布置的守护结界,全面崩溃。整座王城相继沦陷在天崩地裂之中,人人争相逃亡,不想被拖入那片就连妖兽都惊慌的地底深渊之中。
在术士界占据最具神秘色彩的一照城。
这座王城在唐九霄等人眼中,一点一点沦陷,成为一个故事。
史书记载:野心勃勃的琳琅国企图称霸,率先挑起四国战争,最终自食其果,率先亡国,而东圣国、唐国、萧国虽然大伤,但瘦死骆驼终究比马大,有些边境小国企图趁机侵夺,很快就被镇压跟吞噬,得不偿失。
诸国大陆就此歇战,勉强进入一段和平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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