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子嗣不繁,贾敏一举得男,算是真正在林家站稳了脚跟。
贾赦得知消息,并再三确认是一个外甥而非外甥女之后,终是长出了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叹了一句:“得之不易啊!”
上辈子的林家,什么都不缺,只缺子嗣,以至弱女遗孤,无兄弟叔伯可依,所托非人,五代书香,一朝断绝;而上辈子的贾家,荣华富贵都不缺,只缺了一个“德”字,君不见闹市屠夫,尚知道义,绿林莽汉,还讲究一个道上规矩呢,倒是世代簪缨的公府侯门,嘴上说着仁义道德,手上做着丧尽天良,吞没孤女家产不算,还将人暗地里逼凌至死。绝人后嗣,罪何大焉?也活该树倒猢狲散,百年家业一朝抄尽了。
来报信的林家的管事只以为他在感叹林家千顷地里一根苗,如今终于后继有人,也是喜不自胜:“哥儿出生的时辰可是好得紧,我们老太太高兴坏了,之前在慈恩寺、慈宁寺、静安寺都许了愿,如今只待哥儿满月,立刻去还;还命小的拿了哥儿的生辰到菩萨香前供着,求菩萨保佑哥儿健健康康的。”又说林老太太对孙子何等上心,处处精细,甚至还闹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来,如今林家上下,不要说不敢在她面前提一个“爷”字,便是哥儿二字,也是往往含糊过去的。贾赦听了,倒是想起幼年时祖母对自己的溺来,不觉一时恍惚,又细细问了林如海近况,赏了管事去了。
梨香院中有一小室,乃是按照贾赦要求特意收拾出来,内悬太夫人小像,每日清水茶果,檀香供奉,从不假手他人。贾赦赏了报喜的管事,转头便换了衣服,洁面净手,斟了茶酒,上了一炷香,将贾敏得子的事缓缓道来,以慰老人家在天之灵,安空悬之心;又有太夫人临终之前,自己口述,张娴执笔的信件二封,一封贺贾敏生男,一封却满纸皆是劝慰之语,言“先开花后结果”的,贾赦将两封信拈了又拈,最终还是都放在了一起,在外甥百日之后送到了妹妹手上,惹得贾敏大哭了一场,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娴自收到消息,便先打点了给林家的贺礼,并带着小张氏、贾琼、贾琏过去上房那边向史氏道贺,贾敏得子,又有贾琼、贾琏、贾琳这些孩子在,王氏在旁只说吉祥话,史老太太自是喜悦,倒是没有多为难她们婆媳俩;转头正打算往这边来,就听下人禀报说老爷在小室里呆了两个时辰也不出来,张娴知他心性,干脆随了他去了。
这一年的贾林两家的喜讯,数来数去似乎也就只有贾敏得子这一件事了,两府两位主心骨的先后去世着实让贾家沉寂了一段时间。倒是这一年的朝堂,颇是风起云涌,比如说差点牵涉到张娴娘家的“杭州秋闱舞弊案”。
这秋闱案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但颇有吊诡之处。此案起因于一句酒后失言:秋闱之前,某孙氏富家浪荡子名文彦者,与素有才名的李姓才子不合,一日酒醉,放言有生之年,必不让李姓子姓名得登榜上,待到秋闱,孙氏子名列前茅,李姓子及其朋羽,则无一中榜。
秋闱对于士子何等重要?虽然秀才也可见官不跪,赋税免收,但是不登秋榜,就没有举人功名,而不管是捐官、候补还是会试,都少不得这个举人的功名;若是说李姓子技不如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倒也罢,只是这孙文彦素以烂泥扶不上墙出名,何以还在他人之上?
说起来也是那孙文彦倒霉,没过几天,他与人争风吃醋的时候自己露了口风,被人查出其族中一堂姐是江西布政使之爱妾,秋闱上榜,乃是他人替名代卷而成。于是群情汹汹,几成民愤,士子们率众冲击贡院不算,还联名上书,终于惊动了京城。
这一场科举舞弊案,从默默无闻到闹得满朝风雨,也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若说无人推动,仅凭区区士子们就能闹成这样自然不可能。科场之事选拔人才、关乎国本,于是这舞弊案在有心人的搅合推动下,从主考官、学政、布政使、巡抚再到京中大员,前前后后共卷进了十多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其中官位最高的那一个曾经是张娴之父张老太爷的门生,虽不是很亲近,到底有座师之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张老太爷活到今天,在这漩涡里估计连累是少不了的,而这种事只要沾上一点儿,就能把一个书香世家几十年的清名败个干净。
贾赦这几年一直压着贾瑚不让他下场,除了磨练他的心性之外,也有避过这几年的舞弊案以免搅进浑水的意思,只是他上辈子一个纨绔子弟,着实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年出现的科场大案,索性贾瑚年纪也还小,便也拖着,如今杭州舞弊案一出,今上雷霆大怒,革官的革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几个皇子除了宁王,都没得了好去,今后几年的科场,倒是能清静一点儿。
科举舞弊案里宁王得了好,博了个公正正直的美名,贾家却有一个人得不了好——贾琏。
杭州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宁荣两府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是等案子尘埃落定,贾赦忙过了这一段,回过头来突然想起小儿子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虽然一直由他姐姐教着,到底不妥,正准备着跟张娴商量找个日子送他去族学里呢,贾琏就自己找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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