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贾琏倒霉,自从贾瑚去了金陵,贾赦先是养病,后是忙着外头的事,一直没空管他,贾琼虽然也教他识字认字,但也要学习管家理事,自然不能如塾师一般拘管得严,贾琏但凡得闲,不是与丫鬟们嬉笑玩耍,就是在园中拾花斗草、淘点胭脂,开始还知道遮遮掩掩,后来胆子渐渐见长;又因为满府之中,祖母史老太君最是纵容他,纵是再怎么闹腾也不说一句不好,不似母亲和姐姐常有限制,小孩子天性贪玩,渐渐地与上房那边亲近起来,竟将母亲的嘱咐叮咛都快放在一边了。
于是当某一天贾琏与小丫头嬉闹着一头撞上从外面回来的贾赦而目瞪口呆时,贾赦看着他脸上的胭脂点儿,嘴边、手边的痕迹,第一句话是“你手上都是些什么”,第二句话:“不成器的东西!来人!请家法!”
等到张娴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贾琏已经被脱了裤子,按在条凳上打得股上都渗出了血丝,小公子出生以来不曾遭遇过这般狼狈,先前虽然咬着牙受了他父亲一鞭子,如今却是忍不了了,正伏在凳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史氏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先到了,正拄着拐杖敲地大骂贾赦:“琏儿年纪小小的,亏你这个做父亲的下得去手,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你若是看他不顺眼,倒不如先把我打死,再打死他,一了百了,我们祖孙俩地下也好做个伴儿!”
满屋子的下人跪了一地,贾赦跪得直挺挺的:“老太太息怒,儿子打他,也是为了不让他走上邪路儿,败了祖先的名声。”
史氏气得直哆嗦,路上她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和贾琏打闹的小丫头是她那边的,贾赦这话,什么意思?“你倒是想得周到,琏儿才几岁,当得起你这般管教?当年你这个年纪,你父亲教导你的时候,难道也是这样下狠手的吗?”一转眼看到张娴,她便将怒气转到了这个不喜欢的儿媳妇身上:“你倒是贤德,只是也太过了些!琏儿才这么点儿大,就是千错万错,也没有这么打他的,他老子要管教儿子,我也管不了,你这个做太太的,好歹叫他老子下手轻着些,若是有个什么,你以后靠谁去?”
这话说得不像,张娴却没空管这话里的刺了,她只勉强叫出了一声“老爷、老太太”便扑到了贾琏身边,贾琏见了母亲,越发放声大哭,“母亲”“太太”地乱叫。张娴看时,贾琏股上的鞭痕清晰可见,而且已经慢慢浮肿起来,映着周边雪白的皮肤,更是惊心,心下便疼痛非常,泪珠子断线一般掉了下来。
史老太君的责骂贾赦只当耳边风,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只是瞥见了张娴哭泣,又见幼子哭得小脸惨白的可怜样儿,心下不由得后悔,不该见了贾琏吃胭脂便气昏了头,自己手劲那么大,一个幼儿怎么受得了;一时又想着这孩子年纪小小就知道吃丫头嘴上的胭脂,两世皆是如此,可见是天性如此的了,若是不严加管教,让他狠改了,以后长大了,不过又一个贾宝玉之流。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身为男儿不成器,贾家的衰败便是难免,难道到时候那抄家之痛、牢狱之灾、流放之苦,都要他们家再承受一遍吗?一思及此,心肠便慢慢地硬了,撇过头去不看妻儿。
史老太君可不知道他心里绕了那么多的弯弯,她自丈夫去世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地骂这个儿子,只是她也知道这个儿子牛心左性,若是激得他左性子上来,跟她犟上的话,反倒不美,歇了口气之后便对着丫鬟婆子们骂道:“没眼见的,你们太太慌了,你们也慌了不成?还不把春凳抬出来,给二爷请大夫去!”
没有贾赦的准许,婆子们谁敢动一下,贾赦晃了一会神,叹了口气道:“罢罢!去吧。”
婆子们这才抬来了春凳,将贾琏移了进去,又取了上好的伤药和化瘀膏来,张娴亲自看着丫鬟给贾琏涂了,请的大夫看了之后又开了安神的方子,贾琏喝下之后昏沉睡去,才不哀哀喊痛了。
史氏看着贾琏的伤口处肿的不成样子,又抱着贾琏哭了一阵,又骂贾赦下手不知轻重,贾赦倒是满口的“儿子鲁莽”“母亲息怒”,反正口上多说几句,也掉不了块肉;倒是张娴这个做母亲的,虽然对儿子的担心显而易见,却是异常地沉默。
贾赦一开始没注意到张娴态度的异常,只当她是为儿子担忧,但是过了两天,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张娴,好像,与他,冷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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