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知道这就是他格外照顾自己了,否则应该在殿门口站着等候宣召的。即便是朝臣请见,也一样是等在那里。不过平安要是真的在那边站着,让朝臣看见他一个太监候见,毕竟不成体统。若是那御史台的老顽固们看见了,怕不又要撞柱谏君?
徒惹纷争,倒不如让他在这里等着。
“让您费心。”平安道,“我就在这里坐着,您先去忙吧。”
徐太监离开之后,平安也老老实实的坐着,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起身在屋子里转转。这毕竟是本初殿,即使只是太监们的值房,自己也不能乱走。
平安很清楚,这一天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起点,既如此,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反正如果最后能留在这里,将来这房间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但一直坐到平安觉得浑身发僵,十分无聊,也没有人来宣他。期间也没人过来,他就自己一个人坐着。一开始还集中精神想待会儿面圣该怎么做,要如何留下来,将来又如何行事,如何试探师父的下落等等。后来思维越发发散,他自己都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
等到徐太监回来叫他,平安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等了两个时辰。维持一个姿势坐久了,腿脚都有些僵硬,他站起来时险些跌倒。
徐太监也没笑话他,急急道,“这会儿皇上正在休息,顺便吃点东西,你有一刻钟的时间,快些跟上。”顿了顿,见平安走路姿势奇怪,又道,“别在御前失仪。”
平安连忙跺了跺脚,活络了一下血脉,然后忍着酸麻,脚步从容的跟上徐太监。
皇帝并不在本初殿正殿内,而是在偏殿小憩。
平安进屋时胡乱的扫了一眼,他靠在软榻上,身前有个小太监跪着,双手高高举起桌案,上面放着几碟子精细点心。旁边还有一个小太监跪坐在脚踏上,给他捶腿。看上去十分惬意舒适。
这一眼能看到那么多东西已经不错了,平安不敢多看,跟在徐太监身后跪了下去,“奴才平安,叩见陛下。”
“起吧。”皇帝的声音懒洋洋的,就像是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他这么个人一般,“你叫平安?那活字印刷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平安小心的站起来,斟酌着回道,“回皇上的话,是。奴才在经厂当差,正管着刷印一道工序,雕版印刷虽然方便快捷,但也多有弊处,奴才便想能否改进。后来便想到将字一个个拆开。”
“倒有几分巧思。”皇帝说完了这句,就没有下文了。
平安也不敢抬头,屏气凝神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个举着桌案的小太监躬着身子从他身边倒退着走到门口,然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道,“你心思机变,善于从小事中发现端倪。朕的奏折房里,倒正缺了这么个人。”
平安立刻跪下,“奴才谢皇上恩典。”
来到古代之后,膝盖果然已经不是自己的膝盖了。幸好他早有预料,已经准备了“跪得容易”若干,否则还不得把膝盖给磕青了?
皇帝没有再说话,徐太监就走过来,朝平安摆摆手,领着他退了出去。跟之前的小太监一样,面朝着皇帝后退,到了门边才能转身。这是对帝王的崇敬,不能让他目送自己离开。
出了门,徐太监就放松了许多,再次朝平安拱手,“先给平安公公道喜。”
“您老客气,这都是靠您老提携。”平安道,“加上运气好。”
徐太监道,“运气好才是求也求不来的。行了,你回去收拾东西,回头到这里来上差吧。若是不熟悉道路,也可以先来这里找我,我领着你过去。不过到时候就不能从前面走了,要从后头绕过来。”
“是,多谢徐太监。”平安道。
徐太监送了他一段路,然后就回去了。平安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出了一口气,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皇帝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按理说就算不记得了也不奇怪,毕竟他只是个小人物,还不值得皇帝关注。但平安破格进入了司礼监,本身就有蹊跷之处,加上徐文美的存在,他总觉得皇帝应该是知道自己的,没道理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平安眸色一深,在他的猜测中,其实最有嫌疑造成如今这个情况跟的人,便是皇帝。如此,他佯作完全没见过自己,也就不难理解了。
平安的脚步十分坚定。不管怎么样,他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总能得到真相。
经厂的人知道平安要离开之后,都沸腾了。平安的屋子一时宾客盈门,都是来道喜拉关系的。平安也统统笑脸迎人,反正要走了,何必跟人结仇?
周匠人父子也混在这些人当中,对平安感觉十分复杂。早知道他有这样的前程,之前又何必为了十两银子惹他不快?
只是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单看平安对他们跟对别人没什么分别的笑脸,便知道恐怕他已经没留下什么情分了。
这两人只是失落,胡掌司和小三子简直是惊恐了。胡掌司还好,平安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他,况且他在这个位置稳坐那么多年,难道只是因为他年纪大资格老?但小三子就不同了。
他之前出手对付平安,那之后平安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简直就是忽视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从前说好举荐他做继任的事自然黄了,他更担心的是平安不依不饶,出手打压自己。到时候他肯定是抗不过去的。
不过平安对他们的态度,却都一如既往。
虽然小三子做的事情不怎么样,但却给平安提了个醒,让他知道自己行事还是太稚嫩了,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许多。凭着这一点,平安不会去对付他,但他的前程如何,也要看他自己了。
至于周匠人父子,平安倒是还有安排。把客人都送走了,他留下了这对父子。
“我走了之后,活字印刷术就只有你们父子二人最为清楚,若是将来经厂要改革这印刷术,少不得倚重你们。这是你们的机会,但究竟能不能抓住,只看你们自己的本事,我是帮不上忙的。”平安道,“到底共事一场,我也只能说到这里。”
“多谢齐掌司,多谢齐掌司!”周匠人一脸激动就要下跪。
平安连忙一手抓住他,“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你凭自己的手艺得来的。不过要守住这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们好自为之吧。”
等活字印刷术推广,到时候经厂势必会经过一次洗牌,格局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那已经不是平安要操心的事情了。
在去司礼监报到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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