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人喜欢围坐一张餐桌上吃饭,除了基本餐桌礼仪,说话聊天看电视不设限制。湛闳肆第二次与刘子滢家人用餐,仍有些拘谨,老老实实夹正对面的番茄炒蛋。刘爸不了解他的口味,挟一筷子水煮肉片给他,刘子滢想制止却为时已晚,湛闳肆默默咽下从红油里涮过的肉片,呛着眼泪连塞三口米饭。
“哎呀,吃不了辣?”刘爸离座替他接满一杯水。
“谢谢叔叔。”被辣得舌尖发麻,小口小口啜饮凉水。
刘子滢挑眉做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手搭在湛闳肆的肩膀上:“他啊,丁点辣都忍受不了。”她跟他吃过几年小饭桌,太清楚他对辣畏惧到什么地步。曾经和程小胖使坏,往他馒头里偷塞蒜蓉辣酱,被他吃到后当场冷脸,搞得同桌吃饭的学生抖如筛糠。因为一口辣酱,湛闳肆整一星期没回来吃大锅饭,从此没见过他吃馒头。
刘爸放慢进食速度,询问小客人:“你祖辈是江浙一带吗?南方淮扬不好吃辣正常。”
湛闳肆摇头:“不,我祖籍天津,妈妈英国人,现在在美国工作。我七岁来中国,一直与爷爷生活。”
刘妈随口问:“你爸爸呢,也在美国?”
湛闳肆手指微不可查缩紧,垂眸掩住眼底破碎的伤痛,压抑再三,装作浪静风恬道:“他,过世了。911恐怖袭击时他正在世贸工作。”
刘爸刘妈瞠目结舌,饭桌间轻松愉快的氛围消失殆尽。刘子滢感觉阵阵冷风刮过,徒留满地萧索。
刘妈在底下拧了把刘爸的大腿根,叫你多嘴,问了不该问的。刘爸呲牙咧嘴,能怪他吗,顺嘴接茬而已。
刘子滢摁下翻滚沸腾的震撼,舀碗紫菜汤,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吃饱才能长高。”湛闳肆此前从未向任何人坦白有关家庭的只言片语,他本就孤僻,将酸甜苦辣闷在心里,别人不问他永远也不说。不似她长袖善舞,结交手腕一流,为拉取必要的同盟,知无不言。
湛闳肆挤出一抹苍白的微笑:“谢谢。”
刘妈心疼这个自立乖巧的孩子,仅仅十岁出头身边没爸没妈,也没见有多少要好的朋友,留个外人的印象多是学习棒懂礼节。仔细琢磨,他太过恭谨慎重,没有像被关爱呵护环境中成长的小孩似的肆无忌惮,绷紧所有神经面对世界,处处警惕。刘妈猜不透他为何要将自己假设在四面楚歌的境地,宛如惊弓之鸟,细小的动静通过系列放大,便能给他造成不可控影响。
刘子滢干着急,不知怎么转移话题,突然头顶灯泡点亮,赶紧摇了摇湛闳肆胳膊:“今天留啥作业,书包你帮我带回来没?”
“丁老师特许你可以不用做作业,希望你尽快康复回学校上课。书包叫王雪拿走了,她说今天会来看你。”
刘子滢筷子拍到桌面,声音高八度:“什么?!不用写作业她抢我书包干嘛!”
刘爸数落她:“你激动个啥,好好吃饭,什么事把饭吃完再办。”
刘子滢哪有心思吃饭,她书包里有几本高中数学辅导书,据她所了解的王雪,肯定会拉开她书包翻里面东西,这要把她秘密捅出去,可谓百口莫辩。她不想被当成神童,希望给予的压力太重无法承受。刘妈知道她擅自学习高年级知识,不用怀疑,必定广而告之一大家族,到时候不论真心羡慕还是假意祝福的,沦为活靶子板上钉钉。
她紧张到搓手,天马行空想对策。死不认账说买着玩的?不行,练习题基本全写过。耍赖讲路上捡的?也不行,字迹也是她的不能睁眼说瞎话。
说什么来什么,有人敲门。
“我去开!”刘子滢撞翻椅子,咣当甩上客厅门,转开门栓,外面果真是王雪。
她走出去带上大门,双目阴沉:“有事?”
王雪拎起书包带给她看:“喏,你的。”
“谢了,慢走不送。”刘子滢夺回书包,摆势清客。
王雪妙目一转,笑得很是无辜:“你会做高中的数学题?不简单呐,原以为你只是比其他人聪明点。”
“我劝你不要多嘴,反派死于话多。你应该清楚班里谁说话算数,你贸然与我作对,吃亏的是你自己。”刘子滢想通这一层,忽然有了底气,“数学题是不是我写的尚未确凿,要揭发得看证据。”
王雪双手环胸,歪头直视刘子滢双眼:“我不记得干过什么惹你讨厌的事情啊,你为什么针对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是因为在班上比你受男生欢迎吗?”
刘子滢直线左移,小矮房后躲着的不正是王海和马姨么。
“哎哟我的姐姐,别冤枉我,咱们都是误会,你抄同桌作业我给你告老师不是针对你,我是班长不能徇私舞弊,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唉,他们男生喜欢你也是应该的,你下课总找男生玩,女生跟你不熟悉嘛,你多试试跟女生交朋友,她们都非常热情助人。”刘子滢面容可亲,伸手拉住王雪反泼脏水,句句为她着想,就差没跟她穿一条裤子。
“我你!”王雪没想到刘子滢这么能颠倒黑白,可恨又没有脑库存来辩解,小脸气出高原红。
马姨现身,过来扯走王雪:“雪,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怎竟惹麻烦,我得跟你爸妈说道说道。”还以为刘子滢欺负王雪,敢情不是那回事。越听脸上越没光,不晓得如何面对邻居一家,人家怎么想他们。
王雪眼圈通红,被拉走仍回头瞪刘子滢,刘子滢好心情朝她挥手,欢迎改日登门找虐。
大门撕开一条缝,湛闳肆嘴角噙笑:“好了,回来吃饭吧。”他后脚跟刘子滢在门里偷听,反转处情不自禁为她的机智鼓掌。但他没问高中数学题的疑点,他了解刘子滢,到时间,她会主动向他摊牌。
他需要的,是蓄积足够的耐心,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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