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会,继续指给他看:看,这马儿,好像正仰首狂嘶呢,这,这,像不像马的尾巴?还有这个,多像一只抱着竹子正吃的熊猫……
何方点头赞叹,我心中欣喜,正要说话,却听他说,我还是没看出来。不就是几块石头吗?没什么特别的!
我恨不得捶他一拳,就像当你对一首歌如痴如狂的陶醉时,别人却说吵死了;就好似你钟爱着一本书,深深的沉醉其中,一片热情的推荐给别人,别人却说看不进去,而且还看着看着便睡着了,让你恨得牙根发痒,却又无可奈何。我不甘心,一一的向他描述出我心中的所见,你看,这个人像不像观音?而这个,多像在她面前哈哈大笑的孙悟空?看,这里还戴着金箍咒呢。看这里,看这里,这不是猪八戒吗?看,还有唐僧,还有沙和尚,难道说这里是像敦煌莫高窟那样的存在?这些其实不是石钟乳,而是古代壁画?不然怎么会有唐僧西天取经图?如果真是的,那这地方可就价值连城了。
何方看着我,又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没发烧呀。
我大为恼怒,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心想,对一头牛去弹琴,对一个蠢夫去谈贝多芬的美妙,莎士比亚的伟大,我真是可笑透顶。我无比的失望,甚至怀疑起我的爱情来,他真的值得我的爱吗?他跟我在文化艺术的见识,是一个档次吗?
你听过贝多芬吗?你读过莎士比亚吗?你认识米开朗琪罗吗?得了吧,跟我谈艺术的档次,真不知丢人。我好像听见他说,就仿佛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似的。不过我确实脸红了,因为我其实从没有听过贝多芬,也没有读过一本莎士比亚的剧作,何方呢?我知道他读的书极多,也喜欢听古典音乐。我刚刚在心中的愤怒只是一种比喻好吗?别说你才有文化,才懂艺术,可你连这么美妙的石雕都看不出来,你还有什么资格谈文化素养,夸艺术细胞呢?好吧,至少在鉴赏力方面,在眼光方面,你比我差的不是一个两个档次,这之间的差距只怕比你在打麻将的水平上跟我的差距还要远。
我想也许他是故意要气我的。不过因为发现这美妙地方的激动让我没时间生气,我到处去看,又往里走,希望有更大的发现,有更美的洞子。转个弯,果然又是别有洞天,我欣喜得跳了起来,叫道,方方,你看,这里还有个池塘呢,里面的水真清啊,不知道有没有鱼呢?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我倒要看看。我朝前直奔而去,只见那池子上面萦绕着一层烟云,就像《西游记》里的天宫、瑶池。
忽然之间,我想脱掉衣服,赤裸着跳进池里,我想这池水一定是温暖的,是光滑的,是芳香的,我再次有了穿越的感觉,好像我不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罗婉,而是唐朝的杨玉环,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那何方是谁呢?是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唐明皇吗?那他的老婆就是梅妃吧?如果她是梅妃,不管她曾经多么得宠,最终也将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呢!命运早经注定,你又何必顽抗,何必挣扎呢?
皇上,臣妾要洗澡了。我格格娇笑着回过头来,却发现不见了何方,我吃了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没有跟来!方方,方方,我大叫。没有回音,我更是心焦,顿时无心洗浴,连忙循原路想去找他,却听轰隆隆一声,就好像冬天突然打下的一个炸雷,直震到耳朵里,只见几块巨石忽然塌下来,宛若地震时的山崩地裂,响声不绝于耳,等到声音止歇,刚刚我进来的洞口竟已经被堵住了。我顿时怔住,但只是一秒钟的时间,恐惧便像一条蛇似的直钻进我的心中,我大叫,方方,何方!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只有远远的回声从洞子深处传回来,何方就好像突然凭空消失了似的。我吓得哭了起来,却没有怀抱可以让我依靠,洞子里的温暖也变得寒冷,那池子里的烟雾也不再似仙境一般美妙,而散发出妖气来。想到妖,我的心中一凛,难怪刚才我觉得那些石钟乳像极了唐僧师徒,难道说这里有妖怪吗?他们师徒也是被妖怪摄进来,然后禁锢在了石壁上?
无尽的恐怖像烟雾一般把我包裹住,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唐僧附体了,正战战兢兢的感受着被妖怪抓走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叫道:悟空救我!若在平时,我一定会为自己的滑稽笑出声来,此时却全没有荒涎感,只觉得无比真实,也许孙悟空真的会来救我吧?如此恍恍惚惚迷迷糊糊了不知多久,我终于清醒过来,慌张不是办法,幻想也没有用处,难道说就这样死在这洞子里?我不甘心,我狂叫着何方,虽然没有听到他应声,但我相信他会来救我的,他就是我的孙悟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就让我这样死去。想到这里,我的恐惧渐渐消散,慢慢镇静下来,也许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我对他有信心,他是一个让你看着就有安全感的男人,那坚定的眉宇,那宽阔的胸膛,那伟岸的身躯,何况他不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男子,他能担当,有气魄,而且还是爱我的,只要他在外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一开始我因为他不在身边,心中感到怨恨,好像他背叛了我,像范跑跑一样弃我而去了似的,在孤单和恐惧中,多希望他在身边,可以抱着我,握住我的手,给我温暖,让我安慰。但此时我却因为他没一起被困在里面而倍感欣慰。如果此时的我是一艘漂泊在大海中的小船,夜很黑,而我没有方向,只有孤独和寒冷,那他就像远远的一盏灯火,也许很遥远,却让我看到了方向,看到了希望。如果此时的我是一个在寒冬里的夜行人,他就是那在山后的太阳,纵然此时还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不久就将慢慢升起,发出万道金光,照亮我的路,温暖我的心。
可是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一声?如果他真的爱我,他难道不明白,他这时的声音就像纶音一般美妙,是绝望的人听到佛的声音,是孤寂的人听到亲人的声音,是干旱的大地听到雨的声音,是赤壁之战时的周朗听到风的声音。虽然我们被一堵石墙所隔绝,但声音是隔绝不了的,他为什么不呼喊呢?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什么爱情啊,我其实只是他心中的玩物呢,他何曾真正爱过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他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只是希望享受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艳福而已。就算这次来探险,他都不情不愿的,就在刚才,他对我的发现我的惊喜也是不屑一顾,明明这里如此黑暗,他为什么不害怕我会有危险?为什么不担心我会摔倒?为什么不陪着我,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松开?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敷衍,一切都显得不情不愿。现在我被困在这里,也许他不但不担心,反而感到高兴,因为就像远行的人丢掉了一个包袱,就像不孝的儿子死去了久病在床的父母,他其实是怕我纠缠他的,就像所有出轨的男人一样,勾引你,诱惑你,到手了却害怕你,躲避你,你只是一个过客,只是偶尔一尝的小鲜,家中的妻儿才是他们放在心坎上的人,你的死活他哪里会在乎呢?
我感到心痛无比,悲伤得无法呼吸,曾经觉得自己具有一种魅力,足以让他痴迷,此时只感到自己是如此天真,如此狂妄。也许你有让人寻欢的迷人处,却没有让人真心相爱的魔力。我不再恐惧,只是让失望笼罩住了。好吧,既然他不爱我,死就死吧,既然别人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在别人眼里像一根鸿毛似的无足轻重,那死就死吧。没有人爱的生活是多么令人绝望呢!
可是我又不甘心,失望之后又禁不住涌出恨意。曾经你也花言巧语过,虽然知道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还不如相信铁树会开花更实际,但就像沉醉于烟花的美丽,明知道虚幻,明知道短暂,还是忍不住为那转瞬即逝的灿烂着迷,就像为一本书一场电影而感动得声泪俱下,不是不知道那是假的,是编出来的,是演员扮演的,只因为画面太美,情感太真,所以愿意为之笑为之哭。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总认为自己遇到的是例外,自己的男人是有担当的,对你是真心的,是不会说谎的。不到非常之境,焉能知人之心?可知人心不是让人醍醐灌顶的豁然,而是令人痛彻心扉的悔恨。别的事情看清真相认识错误,便可以亡羊补牢,回头再来,纵然是朋友的背叛,伤过痛过之后还可以绝交,时间会抚平你的伤痛,唯有爱情,伤痕的血是止不住的,就像有一根针留在了心头深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刺扎,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煎熬,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拔出来,因为拔出来后你也许就会死去,连时间这位无比高明的神医也束手无策。而你,甚至会慢慢的适应它,爱上它,你害怕爱的伤痛会慢慢好起来,因为它是你曾经拥有爱情的证明,如果连伤痛都不再了,这次爱情还给你留下什么呢?
我在洞中百般煎熬,痛苦不堪,就在我几乎绝望,简直要发狂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轰的一声,一块巨石被从外面推倒,外面微弱的光并不能透进来,但我却看见何方那沉静的脸,这张脸是如此帅气,如此迷人,就像被困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孙悟空忽然看到了唐僧,就像唐僧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后站在了如来佛面前,他就是我的爱,我的心肝,我的救星,我的佛。
阿婉,你还好吧?
这声音是如此美妙,仿佛地震之后被埋在地底下的人忽然听到救援人的到来,仿佛在沙漠中跋涉几天几夜后忽然听到泉水叮咚流淌,仿佛大旱三年后的夜里忽然听到下雨的哗哗响,仿佛跳下绝情谷底的杨过,看到小龙女曾经居住的小屋,忍不住埋头哭泣时忽然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叫他“过儿”。
我还好,我当然还好。只要你来了,只要你没有丢下我,只要你爱我,只要你的心记挂着我,我怎么会不好呢?我还好,我真的很好,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好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子幸福。
久旱之后的雨才珍贵,饥饿过后的食物才美,干渴时候的水才是甘霖,孤独时的酒才沉醉,寂寞时的陪伴才温暖,失去之后再得到才懂得珍惜。假如我曾经对你并不是特别在意,如果那曾经只是我一场逢场作戏的爱情,而此时此刻,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之后,当我以为我可能已经失去你时,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我宁可死去的是我,我也不愿意你受一丁点的苦楚,也许我曾经不懂得自己的心,但我现在知道,我是爱你的,而且比爱我自己还更深更切。
这些话他说了吗?我已经不记得了,按理,如此动人的表白,我怎么可能忘记?但我太激动,因此太脆弱,我感觉头晕目眩,我感觉耳朵里像有浪潮在涨,轰隆隆的响声绵绵不绝,我听不到一点声音,世界如此喧嚣,又如此安静,安静得好像到了末日那一天,只有我和你默然相对,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像两尊石像似的,要站成永恒。
我只是看着你的眼神,你眼神中的爱与焦急,你不用说话,我从你的眼睛中已经全看出来了。不管你说没有说出口,都不重要。因为这也是我要说的话,你在我的眼神中也可以读出这样的告白。
汽车在翻转,天地在翻转,而你依然在我眼前,只是你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到你的眼睛,如果看到,我相信你此时的眼中定然有着无比的欣慰。如果说出口的话可以是假的,像S过的相片,像修饰过的冬青,那么眼神中流露出的誓言是不可能掺假的,那是灵魂与灵魂间的直接通电,那是相爱男女的赤裸相拥,而你,刚才竟然要跟我分手,说以后不再相见,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这只是你无奈的选择,命运对我们如此相煎,可命运又让我们如此幸福,让我们一起去死吧,我再也不会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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