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复眉毛一扬:“谁说的?‘五味坊’之‘五味’,既可指食之五味,又可指药之五味。以后,我五味坊,便是一家药膳馆!”
“药……药膳?”
“不错!来此吃饭,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当然,食疗之法,日久方可见效。岂不闻‘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在这里吃一顿当然没效果,我们还要告诉客人回家什么当吃什么不当吃。你说,这么一顿饭,三百文钱贵不贵?”说罢马天复指了指已上桌的菜。
“二位客官,枸杞鲫鱼汤,补气的。猪血炖豆腐,补血的。蕨菜干烧肉,清热解毒,嗯……嗯……哦,治便秘的,吃了就通了!”小兰笑盈盈地报着菜名。
鱼汤和猪血豆腐都是大盆盛的,张全看着小兰,说不出的心疼:“小六姑娘啊,这么重,你一次端过来累不累啊?万一一个不稳,烫着哪儿了怎么办呀!”
“没事,伙计送到门口我才端进来的。哎呀,小菜、酒、碗筷给忘了,客官稍等我去拿!”小兰又跑了出去。
张全满脸失望,一看不见小兰,他心里就空落落的。
“怎么做事的!”李虎嘟囔着,拈起一块肉放嘴里,“什么补气补血,不就是家常菜么!就这几个菜,你猜他们得要多少钱?”
张全一拍李虎手背:“要你钱了?白吃白喝,哪来这么多屁话!把爪子收起来,能有点规矩?跟你坐一桌都掉我身价!”
小兰再进来时带着个堂倌一起进来的,东西太多实在拿不动。酒和餐具,几小碟的腌菜、咸货,一盘油炸花生米,还有一个大砂锅,揭开锅盖,原来是个红通通、油亮亮的大蹄膀。
看到如此丰盛的酒菜,原先有些成见的李虎也实在绷不起来脸了,直说太让小马兄弟破费的。
“张爷,这是你的黄酒。李爷,这米酒是你的,你的身子最近少喝酒为好。”小兰分别为二人斟上了酒。
这边李虎已经甩开了腮帮子,那边张全倒是不慌不忙,提着筷子先瞅了一圈,然后闻了闻杯中酒,又拿起装酒的粗瓷酒壶转着圈儿看了会。
“小六姑娘,这个饭馆,算不得全庐州府最好,但绝对是最考究的一个,”话间看了眼李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兄弟就这个吃相,姑娘见笑了。”
李虎一口菜噎着说不出话,在一边干瞪眼。
“呵呵,李爷,吃东西不能太快太急,不然……”
“小六姑娘,别管他。子曰,食色性也,他贪吃,是真性情。古语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吃坏了那也是他命不好。不过小六姑娘对这样一个粗鲁无礼的下里巴人都能生出慈悲之心,果然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生佩服,佩服。”
“哈哈……唔……呵,呵呵……”小兰先哈哈大笑后又强行忍住,用手紧紧捂着嘴巴。
李虎本来想骂他,结果听着听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想明白了:他丢人现眼是他的事,我何必陪他一起。
“小六姑娘,这蹄膀不知有何功效?”
“功效嘛……好吃!算不算?”
张全一直找小兰说话,小兰活泼开朗地应答着,受之感染,李虎也加了进来,气氛十分融洽。直到张全邀小兰坐下一起吃,小兰才婉拒。
陪二人说话时小兰也没闲着,她用筷子和小剪刀把蹄膀分成许多小块,每一块都有皮有肉。另外,她还有一把特制的小钩环,专门用来挑鱼脊背和尾上的刺。张全见了,连说自己这辈子之前的鱼都白吃了。
眼看这顿饭差不多了,马天复才进来与二人见面。二人就只知道表示感谢,至于马天复要的评价,除了夸奖还是夸奖。马天复以为李虎好歹能说出点意见,可李虎也只是说好,什么都好。其实张全李虎这种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可能经常来吃饭。请他们来,就是自己先看看效果如何,真要试菜,最应该找的应该是老秦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有钱,懂享受,关键是年纪不小了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
马天复出去招呼的时候周继红则一直在思索。他好歹也当过一阵子纨绔子弟,对马天复想出来的这种大杂烩的法子有点似曾相识,比如有的赌坊就兼营斗鸡、斗蛐蛐,也有青楼偶尔组织客人玩玩骰子,吃喝嫖赌全部包含其中。要是这么看来,还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不可否认,这个做法仍有其独到之处。其一,酒色伤身,没哪个妓院会把郎中请到家来,反正他周继红是没见过。其二,便宜!就凭今天这些待遇,三百文是真不贵!反正在他周继红看来是不贵。
马天复送客回来,周继红迫不及待把他拉到一边,与他商议。堂倌们没让小兰收拾,小兰自然又跟在了马天复身边。
“应该可行,”周继红此时说话简洁明快,“几个问题。一,以后店里需要女倌,要几个,从哪来,钱怎么出,还有,是不是都像小兰这样的。”
马天复笑道:“这不难。钱自有人出,人是我的,店里白用,管饭就行。生意好了赚钱了什么都好说。店里十五个包间,八个应该足够了。我想,该不会所有客人都是冲女倌才来的吧?”
“如果都是小兰这成色的,还真没准。”
“找找。南淝河边那么多妓院,十个八个还不好找。”
“这……不太好找吧……不过以你的本事,或许不难?而且,其它方面所牵涉的问题也不少。就说说我暂时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有客人把这里当成茶室,把女倌当茶室女,对女倌动手动脚怎么办?我们管是不管?还有,你给人看病,然后建议人吃这个不吃那个,万一那人最后死了,家属来闹又怎么办?”
后面这条马天复倒是没想到,挠挠头道:“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吧。你说的这些大都是客人无理取闹,我们问心无愧。有头有脸的老爷不会这么做,能这么做的人,难道我们蜀山帮还怕了不成。”
周继红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道:“小马,我不知道你什么家世背景,你也没跟我提起过,我就不问了。求新图变是好事,不过要量力而为。张成功说你要做什么事情可以不经过我,但毕竟我是这个店的掌柜,我只能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这么说吧,我个人在想法上不支持你,但在行事上绝不拖你后腿。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我也会尽量帮你。呵呵,我反正已经混成这样了,跟你一起背个黑锅也无妨。”
马天复还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开口。周继红能这么表态已经足够了,难道还能强求他必须信心十足?何况马天复自己都不是太有把握,而只能说是试一试。对于豪门大宅的人来说,店里的食材药材普通,环境厨艺普通,女倌就算都选漂亮的也还是普通,所有这些普通加一起,不过是普普通通。真正肯为美食、名妓一掷千金的豪客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预想中绝大部分客人都是有点小钱的小商人。客人的身份上不去,要价就上不去,靠薄利多销?先数数一共才几个包间吧……
天色将暗,马天复照常提前回家。
一路默默跟在后面的小兰一进门就异常兴奋:“公子真厉害,你们店里是你大还是那个周掌柜大?怎么连他都要听你的?别人都没回家,你想走就走,我猜,一定是你大吧!”
马天复现在满脑子都是店里的事情,小兰问什么他都没听进去,直接反问道:“小兰,你跟我说实话,你在那里的那些姐妹,像你这样的多不多?”
“嗯……我哪样?”
“模样的!你跟我说实话。”
小兰心里当然是美滋滋,马天复的话明是在夸赞自己容貌。以前有客人夸自己时说话文绉绉的,很动听,但相比之下,小兰更喜欢马天复这样不加掩饰的直白——虽然马天复不是为了夸她而说的这话。心里美过了,还是要好好答话,因为小兰听马天复的语气,明白现在不是装糊涂忸捏的时候。
“阑静楼的话……姐姐们有很多比我漂亮的。”
“哦,意思是,打杂的里面你是最好看的,没错吧。那比你差得不多的有多少?”
“我是随席,不是打杂的。”
“一样。就是说,面相不丑,白净的,你这个身条的,多不多?”
“公子!”小兰突然抬高了声音,“随席和打杂的不一样!我是随席!我不打杂!”
马天复讶异地看着小兰,因为他居然感受到小兰强烈的怒意!他现在虽然可以感知到人的心绪,但即使是他主动去探询,不是特别强烈的情绪还是很困难的。如此强烈的怒意能让他能被动感知到,如果小兰会武功,恐怕感受到的就是杀气了吧?原来异常强烈的愤怒感觉是这样的。不过,这小女孩怎么对“打杂”如此敏感?而且在马天复眼里,妓院里除了接客的,其他人不都是打杂的?就像铁匠铺子里除了大师傅之外都是帮工,镖队里除了镖师都是趟子手,这有什么问题?
“哦……对,我搞错了。多不多?好不好找?上次已经问过你了,后来话给说岔了。”
“没。就我一个。”
“那就是说,你是随席里的花魁?”
“呵呵呵,随席里哪有什么花魁啊!不过呢……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客人指名要我呢!哈哈,”小兰前一句话还气鼓鼓的,到这里又喜笑颜开,“其实,我今年都十五啦!鸨母在前年就想让我接客了。可惜……不行。”
“哦?为何?”
“嘻嘻,我笨,什么音律歌舞都学不会。”
小兰面色如常,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她偷瞄了马天复的两眼出卖了她,全神贯注的马天复是非常可怕的。
“小兰,我是没去过妓院,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以你的姿色,纵不能为妓,亦可为娼,却做了随席,其中必有内情。我的店里,还需要不少你这样的女倌招揽客人,如果我明白其中原委,还可以去别的妓院去找。如果你不肯帮忙,那我只好去问老秦了。”
马天复神情严肃,小兰则低着头不吭声。
说找老秦,倒不是要去告状的意思。马天复这回不到无法可想是不会问老秦这个事的,因为老秦必然会全部代劳,又是一笔人情。上次为秦心武引气让马天复认识到自己还远没有资格带徒弟,而老秦又一直对自己抱有指望。这次来,马天复准备就干脆断了老秦的念想,这样对大家都好——那本神童拳谱他都没打算给老秦。至于得罪,应该不至于,老秦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他毕竟才二十出头,没那个空也没那个能力操别人的心。
“说啊。”沉默了一会,平平淡淡两个字,从马天复嘴里吐出来,让小兰肩膀一抖。
“公子……小兰说了,您能不生气吗?”
“嗯……错不在你,我不生你气。且没人知道是你说的,说吧。”
小兰小声嘀咕了一句,马天复就听到“什么什么发红”。
“什么?大点声。”
“就……那个,有点红。”
“哦……”
看着马天复在那点头,小兰有些惊讶,又有些慌张:“这你都知道?这……你就知道了?”
“奶奶的,这个老东西。”马天复没好气地骂道。
小兰愈发不安:“你知道?你真知道?”
“唉……我就说么。也的确是,只有可能是这个原因了,不然没法解释。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碰碰运气了,挨家问问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缺,就多花点银子填吧,还能怎样。”
“那个……秦老爷说公子武功高强,有内功,不怕这个,所以……”小兰脸通红。
显然,马天复确实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难以启齿,但小兰还是要解释一番。
“**发红据说行房之时对男方不利,损阳伤精,但古来医者从未有考证者。另外什么克夫之类说法,只能说宁可信其有吧。不过我是不信。”
“啊……那昨晚公子为何没有……”
“昨晚……你没说,我又不知道。”
小兰先一捂嘴,然后双手捂脸跑出去了。即便出身青楼,亲口说出这种让人以为她是在求欢的话,犹是羞愧难当。
直到此时,马天复回想刚才的对话,笑了两声,随后又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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