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并不是沂南城中下得最大的一次,可却若烙印一般深深烙在了所有沂南百姓的心底,不可回想,不可追忆。因为街道巷口流淌的水不是浑浊的,而是血红的!
相峙的两方人马皆铆足了劲死撑到底,城门闭了又开,开了又闭,总有一方暂时压倒另外一方,另一方在反扑过后再取主动。其实官兵的人数远远大于水匪,匪之所以能撑这么久,不过全凭重压之下爆发的那一口恶气,一股不怕死的精神,人便是这样,一旦不管不顾,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照闯不误。
张有椋带着一队人马去接应易季风,剩下的人则聚在白炎身边死守着城门的方寸之地。于秋寒早已带人突围而出,想来已经与三十里外的人马汇合,霖睿,武天寒,冷绯柔小雨茉都已经安全,白炎少卿便再也没有了顾虑,只堵在城门前为易季风的撤离拼最后一分力。
雨下得很大,十步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们并不知道东门场的情况如何,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他们做的一切为的只是让易季风撤离时多一份保障,就算等到最后没有人来也不会放弃。
“给我射死他们!”
利箭如蝗,不计误伤,许是因为杀红了眼,又或者觉得那些士兵的性命本就不值一提,当射杀的命令响起,混杂在一处的兵匪皆折损过半,匪们愈发聚集,兵们却有了不甘心!
“撤退!”百夫长发出号令,冲锋的士兵开始往后缩去。或许官大一级是压死人,但战场上君令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摆明了缩在后面的人没把冲锋的人命当回事,双方恶斗,死在敌人手里无可厚非,但后背被自己人放冷箭又是另外一回事。
攻势终于缓了几分,白炎重重喘了口气,甩去眉间发梢的雨水,看了看身边的兄弟。
鲜血太多,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子上的伤密密麻麻,却因为太多,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他回头看了看城门口,又看了看来时的路,对着风流说道:“一会儿你和衡越带人冲上城门去,将转轴枢纽想办法卡住,易大哥若要突围应该不会恋战,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咱们不能让城门再被关上。”
“好。”风流一口应承,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突然笑了:“没想到,我重回战场竟不是为了卫护晋的天下!好在身边有你们几个好兄弟,就算是死了,也不枉拼了这一场。”
白少卿眉间耸动,竟也有了一丝恍然。
是啊,自打懂事开始,他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护这大晋的天下,从前跟着莫老将军时,又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责怪自己呢。
“他们来了!”衡越指着前方扬声说话,白炎见人影憧憧,知道来势汹涌,遂回身对着剩余的人手说道:“诸位兄弟,易大哥乃东渝之首,咱们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他安然过去,这城门万不可失,大家打起精神来,为咱们东渝水路拼上一回!”
“好!!”
“衡越跟我走!”风流一个翻跃扶摇直上,率先冲了城门而去,衡越紧随其后,其他十余人也随即朝着城门奔了过去。白炎看了少卿一眼,少卿冲着他笑了一下,从后背抓过长弓一个挺身跃上檐背,指扣三箭,势如流星,直向了追击的队伍而去。
“给我围住他们!别让他们出城门跑了——”汪丞辅一眼看穿了局势,他知道自己这次失算了,本以为掐头去尾几个水匪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谁知突然之间竟窜出了这么多不要命的狠角色,泸水的贼船在港口与官船杀了起来,城外竟也有他们的接应!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藏于暗处的匪,而是堂而皇之与朝廷作对的反贼。这段时间打着冷公子反晋旗号的逆贼四面而起,如雨后春笋般不绝于目,看来他们的势力已经遏制不住,要破土而出了!
“大哥撑住!”张有椋挟着易季风且战且走,身后的兄弟不断有人倒下,他自己也身中了一刀,却一直不曾将易季风放下。
易季风肩头汩汩冒着鲜血,胸口也是伤痕累累。他本舍了性命要与汪丞辅同归于尽,岂料汪丞辅身边的白袍小将实在了得,他的人手几乎全折了也未能取到汪丞辅的性命。他听白炎说那人是赫赫有名的小龙王苏翀,本以为传闻有所夸大,谁知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江山辈有人才出,小辈们的实力不容小觑。
“给我杀!一个都不要留!”汪丞辅此刻亦然红了眼,在他看来,今天若是让这些水匪跑了,莫说皇上那里过不去,平日里受他不屑的同僚也会借机嘲讽压他一头,朝堂之上暗潮汹涌,谁也无法预料有人会拿这个做出怎样的文章,他宁愿现在放手一搏,也不想落人话柄,暗藏祸端。
“守住这里!”见形势危急,白炎撇下众人率先杀入了前阵,他知道今日事了不了,汪丞辅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苏翀却是实打实同生共死的兄弟,这般针锋相对要隐藏身份定不可能,但易季风不能死,就算他暴露了身份也一定要将人给送出去!
“保护大人!”苏翀早已看到了冲过来的那道身影,从开始起,他就一直在追寻这人,东门场上他就有所怀疑,而今又怎会错过,他抽身去截白炎,张有椋这头便压力骤减,接应的人一上来他就将易季风推过去扬声道:“带大当家的先走!”
龙茗昊转瞬便至,见易季风被人接应,他扬手一呼道:“两头包抄把城门给我压住了,谁都不许放出去!”
风流衡越已经杀上城楼,楼墙的士兵从门墙两头蜂拥而至,风流看了一眼,对着衡越示意了一下,将手里的长刀卡入转轴中用尽全力的向上猛蹬,那长刀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断在了轴中,衡越如法炮制,将另外一端的转轴也给卡住,正用尽全力关闭城门的士兵被强大的阻力所滞,在门被完全关闭的一刹那停住了。
“啊——”
所有的怒吼都在爆发,士兵们协力向前想要将城门严丝合缝,却奈何转轴卡住,留着手臂粗的缝隙无法闭合。
“杀,杀杀杀!”汪丞辅目眦尽裂,此刻只想将那一小撮人马拆骨剥皮彻底撕碎,当发现易季风被人挟着往城门撤退,他抢过一把长剑踢马便追了上去。
“大哥小心!”张有椋挥刀去挡,却被他一剑挑翻重摔在地,眼见马儿撞过人群便要冲到眼前,突然一道利箭凌空射入,一箭便穿了马腿连人带马将他撂在了阵前。
“嗖,嗖,嗖——”
接连三声箭响,汪丞辅一个连滚扑入泥水,身后的士兵迅速上前将他拉起后退,他循声而望,只看到一道远去的身影。
“住手!看着我!看着我!”
苏翀一路拦截,发现来人并不与他直面冲突,在围堵数次不得手之后,他终于长枪一挑下了杀招。
白炎还是在躲,他的目的是拉住苏翀,带着他身后的人兜圈子分散城门的压力,苏翀不是笨人,他自然知道白炎的目的,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的跟着跑就是为了看看白炎的真面目,然几番之下终不得一见,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动了真招。
曾经无数次沙场御敌教武练兵,他与白炎双枪合并破阵杀敌,一招一式早已烂熟于心,那一招破阵子乃是他与白炎共同研讨所创,旁人或许早已命丧枪下,可是当他使出时,却只一个回合便被挡住了。
大雨依旧滂沱,他反扣被那人握住的长枪,慢慢的侧过了头。
白炎吐了口气,在他侧头的一刹那回过了眼眸。交错而立的身影是如此的贴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纵心底有所怀疑,可当苏翀回头看到白炎的一刹那依旧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
“不可能……”他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又摇了摇头。
他不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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