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惊得都连忙跪倒。
固伦却没害怕,只是歪着头看着皇帝。
就又是李隆那自己跟自己生气的模样。明明很想要什么,却又不想人窥破了他的心意,于是就用怒意来掩盖。
固伦轻轻一叹:“皇上又说气话。”
皇帝陡然一震,转头来瞪着她:“你敢擅自揣度朕意?鲺”
固伦却摇头:“奴婢不用揣度,皇上的心意都在脸上写着呢。倘若皇上是当真不想要这块玉佩了,皇上会理都不理,哪怕随便命人去丢了或者砸了呢都好,都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他所不快的,无非是她不肯收这玉佩,倒是与这玉佩自身没有什么关联囡。
“原来你都明白。”皇帝凝视着她,眼底不由得泛起怆然。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她只是装作不知道。
固伦垂下头去,避开皇帝的凝视:“实则不是奴婢故意惹皇上生气,是奴婢笨,领会错了皇上的心意。怨不得都说君心难测哪,这天下哪儿有人能猜得到皇上的心思啊?”
她语声放柔,一副恭顺的模样,说着甜甜的话儿。
皇帝哼了一声:“你领会错了?朕看你是装糊涂!”
固伦连忙叩头:“皇上真的错怪奴婢了,不信奴婢就起个誓。奴婢是真的领会错了皇上的心意:奴婢没参透皇上让安公公将玉佩送回去给奴婢,是要赏赐给奴婢;奴婢还以为皇上是不喜欢奴婢叫老鸹将玉佩送回乾清宫去,这才叫奴婢重新送回来一回。”
固伦手指绞了绞袍襟儿,皇帝瞧见了,知道她心下是真的紧张了。
他这才哼了一声:“为什么这么以为?”
“因为那老鸹在中原看来总归不是什么好鸟儿。”固伦认真承认错误,唇边小小的梨涡不自觉地浮现,平添娇俏:“想来皇上也不喜欢瞧见老鸹冲进乾清宫去,所以才会怪罪奴婢呀。”
皇帝心头平顺了些:“那你倒是说说,为何选了老鸹?”
“奴婢也是没有法子。只因为奴婢身份低微,在这宫里也见不到旁的鸟儿,一抬头只有宫墙上飞过的老鸹,想它们兴许对宫里的道路也熟,于是便选了它们。”
皇帝哼了一声,那语声里的气又去了一些:“那你也是好大的胆子。老鸹食腐,总归大为晦气,若不是朕而换了旁人,就算你本是好意,也会摘了你的脑袋!”
固伦扁扁嘴:“奴婢不是还用了金乌的意头么。”
“那也不对。”皇帝叹口气:“后羿射日,射中九个,天上只余一个。那就只有天上那一轮日头里的是金乌,坠落人间的都只是老鸹,不再是金乌,在人间只是灾难的象征。”
固伦悄然吐了吐舌:“皇上懂的可真多,奴婢又长见识了。”
皇帝此时已然再寻不回之前那些鼓鼓的气儿,只得再叹息一声:“你可都记在心里。日后对着朕倒也无妨,在这宫里却千万勿要再对着旁人用老鸹去了,免得惹了祸事。”
固伦在夜明珠银白的光晕里娇俏地笑:“奴婢记着了。只是皇上恕奴婢直言,奴婢选了老鸹来谒皇上,实则用心挑的。”
“哦?”
“奴婢是李朝贡女,李朝北方边界与女真杂处,于是奴婢小时候也时常去女真部落玩儿,便学得了一些女真的习俗。便如这老鸹,虽说在中原汉地不是个好鸟儿,可是在女真却是神鸟。”
“在有些部落,老鸹就是部落的图腾;老鸹还曾经救过建州都督祖上的性命,所以被女真百姓奉为神鸟。每个部落都督、贝勒们的大院正房前,都要竖起一根长杆,名曰索伦杆,俗称神杆。在杆子上头方锡斗子,里头放上食物,喂给老鸹们吃呢。”
“首领们如此,百姓们就更是如此。便是哪年逢了荒年,人的口粮都成问题的时候,却也要将最后的粮食拿出来撒在当院里,奉献给神鸦们吃,那叫‘鸦粮’。”
“哦?”皇帝也颇觉意外:“这么说来,你也喜欢乌鸦喽?”
固伦明媚而笑:“女真人说乌鸦有神德:忠诚、反哺……不过奴婢倒不大明白,奴婢只是喜欢乌鸦一个习性。”
“什么?”皇帝问。
固伦面上有些热,不过幸好这是夜里,夜明珠的光辉也黯淡,未必能泄露她的脸红。
她垂首:“乌鸦专一。一生一夫一妻,永不离弃。”
皇帝微微一怔,忍不住凝望着她的发顶,半晌挪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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