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雅州的关隘开门之后,随着明字战旗进入的那些士兵,看见了丁一。他们努力地想挺直腰板,跟上同袍的脚步,但他们做不到,赢弱和伤病让他们连步调一致也无法做到,更加无法抬头挺胸大步向前。
尽管从乌思藏转进到西康,已经不再吐出带着粉红色血沫的唾液,但饥饿仍旧让他们的病情愈来愈加恶化。当丁一看着胡山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躺在担架上,包皮骨头,胡子和头发乱糟糟的,真的就象是城门根上,要被拖去义庄等死的乞丐。
而担着担架的士兵也不见得比胡山好上多少,看他们走不到几十步,就有其他战友过来替手,再走几十步,明显又是喘息着如风中残烛,只好停下来由其他人来接替。几乎所有的担架,都是这样在士兵的手中和肩头传递着。
倒是丁如玉还好一些,尽管她看上去也脸色蜡黄,但还能在队伍前走动鼓劲:“不要停!鼓起劲!”但她的声音也已经沙哑,很难从她的身上,找到容城的丁家宅子里,那个灵巧的女孩子的影子。
在看见丁一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就跑了起来,但马上她干涸的体能就让她摔倒在地。
丁一把她抱起来,很难想像象个白瓷人儿的如玉身上会这么臭,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长时间没有洗漱的臭味,总之混合在一起,让人下意识地闭住呼吸。丁如玉只说了一句话。就昏了过去:“少爷,快、快去救君玥!”
因为她见到了丁一,可以依靠的丁一。她便不必再撑下去。
心灵上的放松,让身体上长久的疲倦一下子散放出来。
“君玥的高原反应很强烈。”相对来说躺在担架上的胡山,还略有点精神,“一上高原她就撑不住了,不过那时候还有生理盐水,还有清凉油,还有病号饭。所以第一批倒下的士兵,反而是死亡率最低的。”
所以在最后弹尽粮绝。连帖木儿汗国的骑兵都觉得是时候去摘取胜利果实时,二千多残兵准备用刺刀做最后一次战斗的时候,丁君玥拖着她的狙击步枪出来了,胡山苦笑着说道:“将军三箭定天山。以前都觉说书先生在瞎扯蛋,现时弟子真觉不好说了。”
钢质线膛枪管的狙击步枪,所用的子弹和其他人的步枪是不同的,所以丁君玥还有几十发狙击弹,她在帖木儿汗国的骑兵冲锋之前,通过那个无分划的瞄准镜,锁定了帖木儿汗国的骑兵首领,然后在几百米外打爆了他的脑袋,退弹之后重新上膛。再打断了对方的大旗。
帖木儿汗国的骑兵放弃了冲锋,他们对于大明第一师的火器很忌惮,在第一次战斗之后。他们就因此而驱赶天竺和玛拉王朝的仆从军来消耗大明第一师的弹药,在此前十数日的战斗里,确认了明军再也没有火器,他们才准备亲自上阵。
而当明军阵中又冲来了火器的声响,而且一枪就把首领的头颅打爆,第二枪把大旗打断之后。他们就退却了。
胡山喝了一口水,气色稍好一些。对丁一说道:“于是他们又驱赶仆从军上来,那些天竺人和玛拉国的人,刺刀,就足够让我们操翻他们了,他们冲四五次,每次四五千人,都让我们操退了。”
到了夜晚,他们开始撤退出前线阵地,因为已经不可以再守下去了。
“师叔有些倔,要不是君玥把她打昏,只怕是不肯走的。”
丁一点了点头,对胡山说道:“早就该退了,基层士兵以服从为天职没错,条件反射地执行小队战术,那是好事;但作为高级将领,你们要也形成思维定式,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在石璞刚死时,大明第一师就撤下来的话,绝对不会这么狼狈。
胡山艰难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要是早走的话,伤员就不会那么多,弹药跟得上,哪怕只有留两个营断后,也不至如此。其实,也许我们不该那么急派出工宣队的。”这撤退的路上,胡山反复地想了很久,对于引发矛盾的爆发点,其实他是有所后悔的。
不过,最后他们能撤下来,也是依靠着工宣队前期所做的工作。
“君玥他们那些病号,听说前线不行了,有三四百个略为能走动的,就被君玥组织起来,去那些领主被干掉的农奴那里,借了些粮;工宣队发展的一些天地会和忠义社成员,组织了几批农奴,在君玥他们那几百个略好转些病号上前线支援时,把伤员送到了西康。”胡山说了一会话,精神也开始不济了,但他很清楚有些事得给丁一汇报清楚,“君玥在天还没黑时打昏了师叔,我们是在夜里走的,撤不完,一万多号伤病的兄弟……她领着四百多兄弟,留在后面……”
丁一听着也就苦笑起来,这么说就是凶多吉少了,胡山他们从乌思藏撤到西康,再从西康走到这雅州,恐怕至少有大半个月了吧?四百多士兵,都没弹药了,就丁君玥一把狙击枪,几十发子弹,怎么断后?无非就是人命在断后罢了。
但这时手上一紧,却是胡山扯住了丁一的手:“先生、先生!三天前,听后面撤下来的兄弟说,君玥他们还在打,还在打啊!”
“好,你先休息,我会安排人手去接应的。”丁一拍了拍胡山的手,便对着关隘上的施剑飞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丁家商铺的仓库里有粮食,你组织一下军户煮粥吧,先给大伙弄些粥喝。”
尽管饥饿一直在折磨着大明第一师的残兵,但旗号还在,至少粥桶抬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如那些千户所的军户所想像的一样,会跟恶死鬼似的扑上来抢食,反正当文胖子在那里大声地叫起番号:“第二旅第一营过来集合!”那些士兵沉默着,象行尸走肉一样爬起来,但他们还是排了队,依次上前打粥。
不过,有不少人进了雅州之后,躺倒在街头,就没有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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