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文府。
“……字寄清婉自尔还乡后,久未接尔来笺,殊不放心。
“先而得信,恰连日事多,今兹略闲,率写数语。定襄天气奇热,尔在瑁梁安否?姑闻长兄平安归抵,可纾廑念,甚好。
“惟思双亲年齿渐高,而吾身在千里之外,有缺孺子之职。伏望训令弟妹,俾知料理家务,或有以补吾之过矣。
“另,近闻吾家定襄铺中有窃乱之事,事闻不详,故手不尽书。虽圣人尝言‘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然其涉吾家清声,不可不慎而待之,望将此事转述兄长,查证有无。
“顺问近好。”
文一夔念完,抬眼看向了坐在桌后的文一适,“大哥,七弟的这封家信,”他叹了口气,“问题不少啊。”
文一适的眼神微沉,“是啊,虽然寥寥数语,但七弟对七弟妹,当真是情深意重。”
文一夔低头看信,似乎也有些动容,“除了开篇与结尾写给七弟妹的‘殊不放心’与‘顺问近好’两句,其他话里,字字玄机啊。”
文一适也叹了口气,“不过也难怪七弟总念着她,要论起‘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我恐怕还及不上七弟妹呢。”
文一夔还在看信,“七弟妹若生为男子……”
文一适接口道,“若生为男子,恐怕你我都制不了她。”他说着,浅笑了一下,“好在,她终归是女子。”
文一夔将手上的书信轻轻搁在一旁,“是啊,幸亏是女子。”
兄弟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文一适复开口道,“七弟妹将此信递予你时,可说什么了没有?”
文一夔道,“七弟妹么,与我从不多话,后来我忍不住问了,她才说了一句。”
文一适问道,“说了什么?”
文一夔道,“七弟妹说,《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忧也。”
文一适听了,不禁笑道,“对,这是《荀子》中的《宥坐》一篇。”他顿了顿,又喃喃道,“七弟真是……好运道。”
文一夔伸手抚了一下桌上的信,“不错,因此,我才将这信拿来与大哥商量。”他抿了抿唇,道,“昔年孔子为鲁国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门人进而问之,孔子答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
文一适接口道,“又曰‘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他舔了下嘴唇,“‘少正卯’,何人是也?”
文一夔道,“还有,‘摄政七日而诛少正卯’,又意指何事呢?”
文一适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七弟妹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文一夔摇了摇头,“没有。”他伸手拿过信,“不过我倒觉得,七弟信中写的这句‘天气奇热’似有些古怪,若论起‘热’来,全东郡唯蜀地最热,七弟自小在琅州长大,又怎的会说定襄‘奇热’呢?”
文一适道,“若定襄‘热’,那琅州就……”
文一夔下意识地接口道,“‘冷’了。”
兄弟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文一适慢慢开口道,“周见存的回帖,是确定今晚不会来赴宴了?”
文一夔叹道,“说是府宴大约脱不开身,来了也是匆匆敬一杯酒罢了,怕节日里还扰我们破费,于是便不来了。”
文一适笑了一下,“这时节里敬而远之,聪明啊。”
文一夔也笑道,“是啊,他是怕他一来,这圣上刚颁下来的‘土地新令’就在琅州‘不攻自破’了。”文一夔微笑道,“大哥说得没错,周见存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文一适笑道,“对,我早说了,这‘孩子’轻易碰不得,要是谁让这‘好孩子’变得‘不听话’了,他父亲可要来寻不自在了。”
文一适一说“孩子”这个词,语气就不免变得诡异了起来,文一夔笑了笑,算是应了,接着转而道,“周见存不来我们这儿,还能去哪儿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