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圣哲微微笑道,“是各乡县的县官。”他看着周胤绪依旧疑惑的神情,进一步笑着解释道,“昔年彭大人新官上任,见军饷周转不济,特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让手下人走访乡里,一一拜会各乡县官,这才有了今时今日‘军储赈贷’的定例。”
周胤绪一听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既然彭大人能通过拜会县官而布下如此定例,那为何前些日子征民夫时,两位大人还要亲自下乡督点庶务呢?”
宋圣哲笑道,“这便是彭大人的精明之处了。”
周胤绪问道,“宋大人此言何意?”
宋圣哲浅笑道,“彭大人的‘军储赈贷’,是以小利诱之,而取大利。这乡间事务,向来都是一笔糊涂账,全仰仗于当职胥吏的管理,县官可伸手的地方,从来都不在乡里。”
“无他,全因乡县往下的胥吏抱成一团,且皆是代代相传的世职袭承,端的是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即使偶有想有所作为的县官上任,但手上无财,兼之手下无人,想收了胥吏在乡里铺的那摊儿,又谈何容易?”
周胤绪奇道,“既为得一乡一县之‘父母’,如何会无财?”
宋圣哲笑道,“这县官的‘财’,大多都来自县城里的财主、僻乡下的缙绅,周大人且想想,咱们进文府,都免不了腹诽几句小气呢,何况那小小的县官?”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这县官虽小,但毕竟披了一层官皮,该有的来往交际一样不少,真仔细盘起账来,他们还没底下的衙役手头宽裕呢。”
周胤绪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县官虽为一县之长,但在乡里,也实在说不上什么话罢?”
宋圣哲道,“不错,因此,彭大人的‘军储’,对这些县官来说,真可谓是‘及时雨’了。”他微笑道,“县官手上有了放贷的钱粮,又有了收利的名头,往乡下招得愿意为‘官老爷’放贷收利的‘吏托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周胤绪道,“可……那原来当职的胥吏,岂不是就……”
宋圣哲笑着接口道,“对,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同一个乡里,也不会只有一户大姓人家——即便是一家独大,那攥着钱的县官也有本事叫他们‘兄弟分家’。”
周胤绪依然有些疑虑,“胥吏虽无德,但毕竟也管着一整个乡的事体,怎会被这几个小钱就挑拨开了呢?”
宋圣哲道,“一则,彭大人定的‘利息’虽算不上多,但也不能说少,除此之外,还定了一小部分专留给县官的钱。这读过书的缙绅或许不把这些蝇头小利放在眼里,但乡里人眼皮子浅,为着小半亩地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何况这天上掉下来的利钱?”
“二则,‘收息’一事虽小,但牵扯的职权却不小。往常县衙派给乡里的,不过就是征丁、收税这两样好处,这陡然又凭空添出来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肥差儿,保不齐就是‘易权’的前兆。众人的猜疑心一起,还不用旁人吹风,他们自己就能撕扯起来,那么,这县官的位置,不就好坐多了吗?”
周胤绪听了,不由感慨道,“让恶虎自己在笼子里抢食儿……这样的法子,真亏得彭大人想得出,也真亏得彭大人能做得出。”
宋圣哲微笑道,“是啊,幸亏彭大人想得出、做得出,我来瑁梁上任的时候,这琅州各乡的胥吏已大多分了两拨儿,形成‘丁、赋分治’的局面。托了彭大人的福,各乡的县官才能现管住乡赋,我们现下征税,才比其他州体面多了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赋税的油水少了,胥吏们便难免往征丁上大做文章,因此,如今一有征民夫的差派下来,我们就免不了要往乡下多走一遭儿。”
周胤绪闻言,不由笑道,“我明白了,就因彭大人的这番功夫牵扯得‘经手人’太多,两位大人才对彭大人高看一眼的罢?”
宋圣哲微笑道,“啊,也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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