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则将桌上的那张“奴契”拿了回来,“不说这个了,”他将手中的那页纸折起,重新塞回怀中,“你那边怎么样了?”
佟正旭往后一靠,“别提了,”他叹气道,“自打上头发了常平、折色的示令后,这县衙里头就没片刻安静!昨儿知县老爷还留了一衙门的人下来,开了整日的会呢。”
佟正则嗤笑道,“咱们这知县老爷啊,平常软的时候呢,软得扶都扶不起来,可到该硬的时候,却是半点儿子的亏都不肯吃。”
佟正旭挥了挥手,道,“也不能这么说,明年就是‘大比’了,咱知县老爷盘算了这么些时候,是该轮到往上升一升了,这节骨眼上,他自然不肯吃亏了。”
佟正则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道,“……难怪呢。”
佟正旭问道,“‘难怪’什么?”
佟正则道,“昨日司户参军也召附近乡里的甲头开会,说姓罗的和姓傅的避嫌,是打定主意撒手不管了,让咱们紧着些收赋,好歹给上头个面子,把今年对付过去。”
佟正旭冷笑道,“他们‘避嫌’?也不知避的是哪门子嫌?”他轻哼道,“那姓纪的倒台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避嫌’?”
佟正则“嘘”了一记,压低声音道,“咱们自己明白就行了,别总挂在嘴上说。”
佟正旭笑道,“我只在你面前说,在县衙里头,我可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吐的。”
佟正则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怨他们,姓罗的和姓傅的已然作了一州之长了,又不像咱们知县老爷,除了去定襄,他们再升也升不到哪儿去了。再加上刚刚出了姓纪的那档子事情,他们自然怕多做多错,因此,索性也就撒手不管了。”
佟正旭道,“他们不管倒容易,万一秋赋收不上来,他们只把责任往下一推,”他冷声道,“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底下人?”
佟正则“哼”了一声,“是啊,”他顿了一顿,又问道,“那,县里收粮的事……”
话未问完,佟正旭就接口道,“知县老爷也正头疼这个呢,”他滞了一下,道,“说到底,就是没钱。”
佟正则想了想,问道,“那知县老爷究竟想不想收粮呢?”
佟正旭道,“这却也不好说。”
佟正则道,“怎么个‘不好说’?”
佟正旭道,“昨儿开会的时候,知县老爷先是挨个儿翻账,翻完账后,竟罕见地发了一通火,说什么‘强龙难压地头蛇’、什么‘不为生民立命如何继往圣绝学’、‘不为天地立心如何开万世太平’,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大通我们听不懂的话,当时众人面面相觑,也没人去劝……”
佟正则问道,“发火?知县老爷冲你们发火?”
佟正旭一怔,似乎一下子被问住了,接着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算是罢。”
佟正则笑道,“啊,那必是受了乡间那几家大户的气了罢?”
佟正旭道,“大约是罢。”他顿了顿,又道,“嗐!依我说,咱知县老爷既拿了大户们‘孝敬’的好处,又凭这些好处盘算得了‘升迁’,为大户们办点儿小事也不值什么。”
“不就是收粮的时候一整个县衙咬死了说没钱么,本来就没钱,再说了,这乡里人手里究竟有多少余粮,谁都说不清楚,意思意思就得了,反正都要走了,何必跟我们较这些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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