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假发的男孩吗?”缪好时谨慎地问道。
“是的,你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一头雾水,给不出答案。脑子里飞速搜罗着线索,她知道elen不是会随便说话的人。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她见过他呢?
于是她又不自禁向那背影眺去,这一次远远的她看到他正扭过头,面朝自己看过来。那目光穿过迷离的头发,穿过叠山叠海的人头,竟然能依稀感到是落在自己身上。她不觉后背一凉,这感觉太奇特,说不清是好是坏。那人已消失在大厅的天井当中,那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再有什么人什么事也都经纬难分了,唯有光华一片。小时候,爸爸要她临池练墨,说培养传统美学。可月余过去也没什么长进,终有一天他一急之下自己给她做个示范,在纸上挥毫了四个字,极稀松平静的一个成语,缪好时却至今记忆犹新。现在看到这个从未谋面的人,却想起那几个字和陈年往事来。
淡月穿竹,他的眼神竟让她想起这四个字来,还有一层朦胧稀薄的昔日温馨。她心下纳罕,却不好主动发问。
隔了几秒,elen静静地说,
“他是穆陆源。”
缪好时也差点踩空一脚,她只得加快脚步敷衍了过去。
这个名字她怎么会不知道,怕是大半个上海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与自己本不该碰面的,应该永远都碰不上遇不着才对。她稍事平静对elen说,
“原来是他,我只听过却未见过面。今天算是才见到。”
“董事长不喜欢他曝光,他还在上海上学。”
“那他今天不是来了吗?记者怎么会放过这一条新闻?”缪好时故作轻松地与elen闲聊。
“据我所知,他应该是自己过来的。我通知穆总一声去吧。”
“好,你去吧。我随便转转,等你。”说罢缪好时正欲朝偏厅去躲躲清净,却被elen叫住了。
“董事长的意思与你沟通过吧?”
缪好时怔了一下,听她下文。
“他今晚要将你介绍给几个金融界投行专家,以恺撒投资板块合伙人的名义,等一会签名版那里等你会面。”
略略沉吟,“我知道,待会见。”缪好时只得答道。
她这一刻方才明白过来,这个elen竟是穆鹏飞派到身边来监管自己的,心中不忿,由此忐忑得更加厉害。
李喜贞那边这一会儿功夫可没有白费。混血帅哥的微信已经要到了手,共酌了两杯酩悦vta香槟,互道再会之后,逞着微醺的胆子她又忍不住穿着她的性感战衣在会场里转了一圈,这一得瑟竟然遇到了《deal》杂志的中国区主编助理,她校友录上的牛掰学姐。
“bel学姐,你走以后我们常常聊起你,你不知道大家有多崇拜你。这么牛的杂志,你说进就进去了呀。”
李喜贞上前就与人一阵热络的久别重逢话知心,她就是有这个本事,不像缪好时对谁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平淡固然真实,可这世界精彩的地方都未必真实。
“我以为你会留在北京,不回来了。这里是偏安一隅,连《vge》都迁址北京了。还是京城里机会多。”学姐倒也很亲热,不和她拉架子。
“我妈妈和爷爷不同意呀,他们要我回来外事局上班去。朝九晚五各安天命。”贞贞轻蹙眉头,假装委屈。
“外事局多好啊,那可不是一般人好进去的。家里什么关系说来听听,才好叫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位bel学姐眼波顾盼地望着她。
待得知了李喜贞竟是文化部要员的孙女,学姐凝眸浅笑,定神望着这个学妹的脸,忽觉贞贞的大眼睛忽闪几下,样子甚是惹人疼爱,与她分外又亲近了几分。
贞贞赶紧问道,“对了学姐,今天记者媒体阵势好大,都冲着谁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圈内人士?”
“今晚这里大咖云集。你想要认识谁,我替你安置,工作归工作,娱乐归娱乐。”bel一边与她说话,一边已与好几人寒暄问候过了,信心满载地微笑着,那样的眼神会让人觉得一切都唾手可得。
“我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了。就是好奇恺撒是一个地产实业集团,怎么会邀请这么多名人和媒体人?”贞贞向来机敏,这一问是问到点子上了。
“那我告诉你,这是业内消息。恺撒将收购梧桐影业并入股华星成为大股东,正式踏足影视业,下周就可能召开记者发布会。明星和记者大概都是来预热的,也包括我。”说完bel莞尔一笑,果然百媚生,又在她耳旁细语,“可别到处去传哦。”意在表示告诉了她一个大新闻。这可才算解了贞贞过剩求知欲的急,缪好时那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只招了她来就上阵。
她们相谈甚欢,几乎不能分散。可惜晚宴就要开始了,按帖子两人席位不在一个厅,这才依依惜别。
这一边主场已达鼎沸高潮,好几轮企业家、制片人、演员、名模、各界名流已在“恺撒十周年流金岁月”的签名版上落了名。总之富贾贵胄已济济一堂,这要是安保系统没有部署,这时候随便绑走几个得了逞,那就是好几辈子不用愁钱的事儿了。
主场大厅里熙暖如春,人们已纷纷入座。这时候,穆鹏飞伴随着几个金融界人士高调入场,一起在签名版拍照留念。只有搞跨国投资的大方之家会是这样挑剔考究的穿着和雍容华贵的派头,与一般国内富豪不同,一看便知。而穆鹏飞今天也难得的,非常配合闪光灯和摄影机,甚至还给了镜头一个大大的迷人笑容。他黝黑的寸发,狭长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看上去意气风发,英俊非凡,一点儿不像51岁的年龄。他骨子里商人本质的冷峻理性,有时候总需要一些玩世不恭的张力来完整其最终成像。有人说最成功的商人都同时是个冒险家又是个守旧派,他确实是这样兼容矛盾的人。他总是竭尽全力且通常又能成功地使一切处于掌控之下,同时作为对所承担风险的平衡,他还会不断拓展这种控制的边界,比如总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音乐的品味、出其不意的巧合,私下与女人们的游戏和什么时刻主动曝光。
完成了签名,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这隆重的仪式还未结束,他示意几位贵宾稍事停留,而这时缪好时正好抵达了签名版的位置,频频婷婷又恰恰适时的,再次出现在穆鹏飞的视野里,或者说,是以他为背景的人们的视野里。
穆鹏飞向她伸出手,迎她站到自己身边,开始用他纯熟的美国英语将她隆重介绍给了身旁诸位及宴会中的大家,缪好时今晚是作为恺撒刚刚成立的投资银行第一美资合伙人代表到来的,她的加入预示了恺撒金融板块的崭新时代已开启。如此,掌声鼓动,几位如穆鹏飞一般声名赫赫的男士众星捧月地围绕着缪好时拍照留影,媒体们一拥而上做完没有预设稿的采访后,晚宴才正式开始,可算仪式圆满完成,如愿以偿。
而在这所有的环节里,缪好时都不敢与穆鹏飞有目光交集,她总是小心地避开穆鹏飞脉脉温情的眼神,灵巧又怕着痕迹。她心中惴惴难安,毫无着落头绪,她不知道穆鹏飞想要做什么,但她能清晰地嗅到,这一晚空气中也飘浮一种叫浮夸的奇异味道,比杂志封面的铜版纸油墨味儿更刺激人们的敏感神经。那怪味儿弥漫在夜里,在宾客们的衣袂裙裾里,在窗外车水马龙的市井里,在穷街僻巷的阴影里。
至于媒体,这个时代没有人敢藐视他们的智商。两次巧合,两次同框,这一会儿已有人上传回大本营照片,并且赋有标题‘恺撒十周年年会惊现神秘金融女郎,与穆鹏飞如影随形’。只差排版编辑并出现在明天的某某头条。
贞贞此时终于闲下来,从人群中望着缪好时,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之前会说,要她别忘了把自己捞出来这样的话了。
她旁观者清地环顾一圈,缪好时现在的确像一条落网的鱼,被密布成结地包围在人群里,人们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一整间会客厅都像架在旋转木马之上,而她是漩涡的中心。贞贞此刻虽然满腹疑问,又有些微妒忌,却也不忍心起来。这样远地看着她似乎也能隐隐感觉到她站在光圈中如履薄冰的处境,赢弱的背影立在醒目的位置与人们不断的斡旋,飞快切换着中英文甚至是法文。让她看起来在那些男人中间,像一座小小孤岛,势单力薄得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匹敌的力量。朋友一场,也是互相知道的。贞贞虽爱热闹,她也知道缪好时却是最怕人群和喧嚣,今天她这样局促找来自己,也是希望紧要关头能有个照应。这么想着贞贞灵机一动,走过去找到elen,将好时方才给她披上的大衣递给elen,使了个眼色。elen会意快步挤进去,从那一群如发现好望角般兴致高涨的高雅海盗们中间将缪好时腾挪出来。
缪好时一裹住大衣,立时轻咳了几声,用英文低声对身边人说,我好像感冒了,也喝醉了。逞着还没有人回过味儿来,她已经一溜烟穿出人群掠过回廊,活像脱笼的野兔似的跑了。贞贞只得从服务员手盘里端了两杯酒跟了她出去。
偏厅外的露天花园因气温还低空旷着,灯火如昼又寂静如夜,顺着窄窄的楼梯再上一层,便是主楼的屋顶,这里再也听不到乐声和人烟沸腾的声音。
当她们终于放下香槟,站到屋顶露台的月光下,这一刻才觉得灵魂从新回到身体里。
elen已经紧跟着取来了一件es大披肩递给贞贞,她做事很讲效率。
贞贞将披肩像老电影里的女人那样从头围到肩膀,嗅到一股上等羊绒特有的淡淡的膻香,还有纸醉金迷的空气中沉积的尘埃的味道,她捂住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满好闻。”
elen一见,顺势说道,“穆董事长已经买单了。说能送给缪总的好朋友这是他的荣幸,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贞贞也不客气,满心欢喜地接受了。
这一晚月朗星稀,月亮像一只冰轮低低地坠在天上,与地上的微茫灯火似乎很近,又如隔关山之遥。贞贞的声音似乎从夜空中传来。
“好时穆鹏飞是不是爱上了你?”
缪好时闻言一惊,转头望着贞贞,“当然不是,为什么这样说?”
“不是?他看你的眼神,只怕是天下女人都期盼被这样看着的眼神,哪怕只是一分钟。”
缪好时听罢回过头,没有回答,也不再说话。只迎着清冽晚风,垂头眺望着街面上繁华世界里的车河。
过了很长时间,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真羡慕地面上那些人。”
“谁?”贞贞问。
“谁也不是,活得很真实而已。”
贞贞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夜空下,楼宇森森之间,只有车流在缓缓移动,被照亮的公路交错穿梭不止,却是一个人也看不到,好像杳无人迹的陌生世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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