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伍】
仿佛一出紧锣密鼓的大戏被人硬生生地截断了戏台,没人能再按着戏本儿唱作下去。戏场被搅,台子上的每个人都立刻换上另一副面孔,显出一致的戒备。
本是战战兢兢的少年皇帝手不抖了,悄悄摸到头顶正了正冠,又挺直了脊梁。他的三叔很快地合上了嘴,脸上不见一丝骇意;五叔也不再发怒,跟着板正了面色,于席间正襟危坐。
卓少炎声音落地,并未得到戚炳靖的任何回应。
倒是周怿头一个向她行礼,敬称一声:“英王殿下。”
卓少炎还他礼,转身面向席间。她的目光轻轻一晃,对上少年目不转睛的眼神,微笑后道:“外臣卓少炎,见过陛下。望陛下恕臣迟觐之过。”
戚广铭扬袖一摆,挥免她欲行的大礼,朗朗笑道:“英王如今是朕四叔未成礼的王妃,恩典亦同四叔,可免陛见之礼!”
紧接着,卓少炎又同戚炳昱、戚炳衡见过礼。二人行止周到,颇端得出大晋皇室的威仪,同时又不失对戚氏宗室妇的保有距离的亲和之意。
似乎方才那一场亲兄弟之间因她而生的激烈争执,不过是一抹幻烟。席间几人言举如常,反衬得钉在席案上的那两支羽箭格外突兀,十分扎眼。
文乙没吩咐旁人,而是亲自躬身步上前,将那两支箭自案上用力拔出,无声告过礼后,退下来。他走到戚炳靖与卓少炎中间,双手捧箭呈给戚炳靖,“王爷。”
戚炳靖道:“折了罢。”
“是。”
文乙将两支箭抵在地上,用脚使劲将箭杆踩成两截。“咔”“嚓”两下短促的脆音过后,那一片严密笼罩于射场上空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破裂。
席间几人于悄无声息间重又换上一副崭新神色。
“四叔!”戚广铭笑着叫道,“方才既已同周将军比试过了,不如回来饮酒。四叔替周将军要的赏,朕今日还宮后便嘱人草诏。”
戚炳靖则看向卓少炎,将她上下打量,问道:“冷么?”
“略有些。”她答说,背后薄氅被冷风吹得鼓起。
他冲她伸出手,“来我怀中。”
……
侍宴的宫人在席间进膳,斟酒。
卓少炎被戚炳靖轻拢在怀中。旁人只见他对她的怜宠,只有她才能感觉出他按在她腰间的手掌有多僵硬。
她垂下眼帘,伸手按下他的酒杯,轻声劝道:“少饮些罢。”
他便不再碰杯盏,淡淡道:“依你。”
戚炳衡在侧瞧见这一幕,似是打趣道:“四哥,何必如此宠着。英王亦是久经军旅之辈,岂能不知儿郎们的喜好?酒同女人,哪个都少不得!”
卓少炎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戚炳衡遂讪讪一笑。
一旁,戚广铭管束不住目光,一径望着卓少炎,待寻得这一空,立刻问:“久闻英王从军时善骑射,今日既来了,何不下场一示射术,让朕同诸王开开眼界?”
卓少炎笑了一声,道:“陛下。臣已不记得上回张弓而未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口中所谓杀人,杀的正是晋军。
这个因她的到来而被众人掩起不谈的忌讳,此刻被她自己坦然地撕开其上的遮罩,再度送到众人面前。
戚广铭一愣,旋即又勉强一笑,道:“英王是要做我四叔王妃的,将来必定再不会碰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了。”
卓少炎则道:“臣只会领兵打仗。待做了鄂王妃,也不知能帮上炳靖什么。”
此话一出,席间再没人能笑得出来。先前才散去没多久的阴云再度回罩于众人上方,只不过,这一回的阴云来向不同罢了。
她岂止是会领兵打仗。
在同谢淖的戎州一役之前,她数载间在大平北境率云麟军同大晋将卒作战,未尝一败。而今连谢淖及其所部也被戚炳靖一并送给了她,试问短期之内晋将之中又有谁能再同她一战。
更何况,大平新帝以半数云麟军调兵之权为嫁妆,傍她北上嫁入晋室。她手握大平兵符,谁敢不经仔细掂量便轻易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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