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画秋抻着腿,正伸长脖子望着星罗密布的苍穹出神,听闻动静后便回过头,唇边噙着淡笑,神色与平日无异,气氛不再似白日里剑拔弩张。
“我到山下看见贴的告示,姚家四十五口一夜丧命,悬赏三千两捉拿凶手。”何画秋手搭在椅背上,语气波澜不惊,“方易,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方易沉默片刻,回屋拿了把板凳出来,顺带捎了壶茶,挨着何画秋身边坐下。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晃了晃自己有些跛的左脚,道:“你知道我这脚为什么瘸的么?”
“是姚平安让人用石磨往我脚上一次又一次地轧过去,足足轧了十个来回。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说出是哪一次哪一回哪里的骨头碎了。我当初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顾仁背着我离开的。”
“他带着我去找大夫,大夫嫌我们没钱不肯医。他硬是跪下朝大夫磕了近百个响头求大夫医治我,直到额头都烂了,血流得满脸都是,最后大夫才肯答应。”
方易顿了一下,眸色复杂地看着何画秋,嗓音有些沙哑:“我的脚一到湿冷天便疼得厉害,整夜无法入睡。三九天里,他把被子全给了我,自己躲到厨房灶边去睡觉。我与顾仁相交多年,他于我而言比家人还要重要。所以我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分不好,你也不行。”
“抱歉。”何画秋惭愧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他那裹着一层棉布的左脚上,眉梢涌起三分愠色,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抿了抿唇,“姚平安……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钱了。”方易冷笑一声。
何画秋不解地皱眉,方易看上去并不像有钱的样子。
“图我的身份。”方易看出了何画秋的疑惑,继续往下说道。
“我从五岁的时候便在姚府,然而对五岁之前的事情却是怎么也记不清。姚平安说我是他在外面捡回来的,见我可怜便把我收做义子。确实,我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算不得锦衣玉食,可好歹也不会挨饿受冻。直到我十五岁了,我便对他说想去建德城看看。结果他立马翻脸,说若我去建德城,便打断我的腿。”
“十五岁的年纪,心性傲得很,不让做的事情偏想去做。姚平安怕我逃跑,便日夜找人监视着我。可偏偏有一晚监视我的是顾仁,我们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顾仁知晓我的想法,便偷放我出去。可惜还是被发现了,我被五花大绑送到姚平安面前。”
“姚平安怒不可遏,打骂了我好半天,最后找来石磨,说是要把我腿给轧了。后面的事,刚刚也说了,姚府是不可能再回去的,我又咽不下这口气,就跟顾仁上了这里。”
何画秋盯着方易看了半晌,脸上还有一道未消肿的粉色疤痕,自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宛若蛰伏的蜈蚣,硬生生把少年的脸给抹去几分颜色。
明明才不足一月,少年犹显青涩的面容却没有初见时神采飞扬,眉宇间始终挂着一道浅浅的纹路,明珠终究还是被蒙了尘。
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一夜之间,被鲜血浇灌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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