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他们允许我对其他人谈及此事,我又能对谁说呢?我在一家工厂工作。我的老板说:别再生病了,不然,我们就开除你。他们果然这样做了。我去找厂长:你们没有权力这样做。我去过切尔诺贝利,在那里工作过。是我救了你们,我保护了你们!他回答说:派你去那里的人不是我。
夜晚,我从妈妈的话中醒来:宝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睡着。你躺在那儿,睁着眼睛。你的灯还开着。我依旧什么也没说。我没有可以聊天的对象,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的话;用我自己的语言。没有人明白切尔诺贝利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是从那里回来的;我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不再惧怕死亡,面对死神,我无所畏惧。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将以何种方式走向死亡。我的朋友死了。临死前,他变得很胖,全身都肿得厉害,就像一个大水桶。还有我的邻居;他也曾在那里工作过,作为一名起重机驾驶员。最后,他全身的皮肤都变得很黑,像煤一样黑,而
且他的身体也缩小了,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只能穿孩子的衣服。我不知道临死前的我会变成什么样,我只知道:根据医生的诊断,我已经时日无多了。不过,我已经想开了,此时的我很想体验一下死神降临时的感受。当初我被派往阿富汗战场的时候,临出发前,我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被一颗子弹打中脑部、一命呜呼的准备。只不过,那时,死亡相对更容易?些。-枪即可毙命。
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篇关于操作员列奥尼德?托普图诺夫的文章。列奥尼德是核电站爆炸当晚的值班工作人员。就在爆炸发生前几分钟,他按下了红色事故按钮,但是那并没有阻止爆炸的发生。事后,他们把他送到了莫斯科的医院。医生说:要想修复他身上的创伤,我们需要另外一个完整的身体。在他的身上,只有一处非常微小的地方没有受到辐射的感染;在他的背上。他们把他的尸体埋在了米定斯卡亚公墓,其他那些因为接受过量核辐射而死亡的人后来也都被埋在了那儿。他们用金属箔把他的棺材包了起来,然后在棺材周围浇筑了厚达半米的水泥,最后又在水泥棺外加盖了一层铅板。他的父亲来了。他站在墓地里,放声痛哭。路过的人们纷纷说道:正是你的这个私生子点燃了这场大火!
我们很孤单。在这里,我们只是一群异乡人。等到我们死后,他们甚至会把我们单独埋葬,他们处理我们尸体的方式都和其他人不一样,就好像我们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外星人。我宁愿自己当初死在阿富汗的战场上。坦白说,我真的这样想过。在阿富汗,死亡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到了那里,你自然就会明白。
我乘坐的直升机飞到了反应堆附近。从飞机上往下看,我能够看到地面上的雌鹿和野猪。它们看起来都很瘦小,而且似乎没睡醒,行动很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它们正在吃地上的草。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它们不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里。这些动物根本不知道其实它们应该随人类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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