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吾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遮掩了,向繇是真正的高手,他必须拿出该有的态度,该有的诚意,和该有的拒绝,若他此时拿捏不好这个分寸,他们这一行人,进了渝都,也是为难。
想到这里,他正色,开口,“兵法有言,用间为五。”
很莫名的,是这样的一句话,所有人都侧目屏息着,静等他说下去。
“这是天衍《兵史》十三章的首句,指作间分位五种,分别是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若五间俱起,莫知其道,神鬼难测——向副不知,我数年前曾游历西南净土佛国敬读典章,巧的是,他们那里也有对‘用间’的描述,只不过内容与我们中土截然不同——他们称间者行无间之道,即行无间地狱之中,要受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永不超生,永不轮回。向副,以我自身经历观这两种言辞,自认后者更为可信,世人对作间刺杀多有误解,以为他们行走于神鬼之间,通天晓迪,其实却不知此类人虽行于世,却遭地狱之苦,人不认他,鬼也不认他。”
玉辂中,辛鸾忽地动容了。
“……我不要长刀,要匕首……我不为以寡敌众,为一对一……我不为自保,只为取人性命……”当时说的话言犹在耳,那些邹吾教他刺杀的日子忽地跃至眼前,他想:原来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过去的吗?原来他竟然是看待自己的嚒?那些他扳着他的手臂、扳着他的肩膀的日夜,他是如此的愚钝,竟看不懂他的挣扎,看不懂他的隐忍和焦躁。
思绪纷纭里,辛鸾蜷缩的手指刹那间死死地缩紧了。
而向繇听到这儿,气势更是瞬间矮了下去,急道,“邹兄弟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为了天衍,都是为了太子殿下,什么阴行于世,不得超生,邹兄你这说得可真是……”
“时不同理同罢了。”
邹吾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目光深湛而诚恳,“向副一定读过《天衍史载》,就以赤炎军为例,《史载》对赤炎一十八部之记载巨细靡遗,基本的人事变动都可以精确到时辰,可为何对赤炎暗部的记载少之又少?甚至连创立之期都语焉不详?——可见千古贤君如先帝者也是知道的,这世上什么是可以流传百世,什么是必须要遮掩后世的——况且我现在尚有污名未洗,既然已决定以真实身份行走渝都,这样的针对敌工的敏感职务,即是瓜田与李下,我实在是不得不避,故而,我只能请向副体谅,恕我不能接受。”
一番起承转合,听得辛鸾整个人都绷紧了。徐斌更是一双眼珠震惊得乱转,心道:什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才是真正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向繇不由自主地就咬紧了自己后槽牙,余光瞥到辛鸾松懈下来的肩膀,一张脸阴晴不定,只捻着手指急剧地思索。
可对于这些,邹吾只做不见。
他游刃有余地掌握着谈话的节奏,自顾自地挪过身边的小几,在四只杯子中各倒了茶水,自己捏住一盏,剩下的推给身边人,温然道:“小卓,给向副、顾将军、徐大人看茶。”
气定神闲之模样,向繇的脸都要被他气白了!
然而邹吾并不放肆,他捏着茶杯,蘸了蘸杯中水,很是诚恳地抬头,道,“向副稍等”,便信手挽袖,以指为笔,在身前的小几上纵横点跃,画出一道道深色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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