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世忠打开来闻一闻,是乌龙茶捻出的茶粉,调了点奶末子,清甘中带着一抹淡淡奶香味儿。他面色稍霁,问吴全有:是你教给她的?
问的是那声爸爸,吴全有偏作是不答。只讪笑着自嘲:我哪有那能耐,都是她自个调的。贯日总听我说戚公公的威风,打心眼里崇拜着您呢。一边说,一边笑脸看向小麟子,暗暗用眼神震慑,生怕小东西忽然一紧张尿湿了裤子。
戚世忠上下扫量着小麟子,三四岁把规矩做得有板有眼,穿一身簇新小太监袍,乌眼珠子樱桃小口儿的,清灵劲只觉哪里面熟。他一时想不起来,便吊长着太监嗓子:倒是生得讨巧你是姑娘啊还是小子啊?
小麟子听不懂意思,抿着小嘴巴。见他直勾勾剜着自己,只得细声慢气道:我是小太监,太监生来为伺候主子,得当牛做马。
吴全有在旁低声解释:没告诉过她自己是姑娘,不识得雌雄哩。
戚世忠便靠回椅背,半眯着眼睛假寐:听着,爸爸可不是乱叫的,小心掉脑袋。起来吧。
这便是应了她留下来了。吴全有连忙叫小麟子磕头:还不快谢戚公公赏饭吃。
是。谢戚爸爸赏恩典~小麟子脑门磕着地板,砰砰地磕了两个响头。腿跪酸了,这才鞠着身儿爬起来。
紫禁城落日áng昏西掩,在红墙围拢的院子里打出一片清寂。吴全有抱着小麟子出院门,戚世忠又对着他背影吩咐一句:眼下宫里朝外众说纷纭,都说中宫会有动dàng,你那御膳房更要担十二万小心,别弄出三年前那种浑事来。
差事上公公只管提点,我能做的定当尽心竭力。吴全有步子微顿。
抱着小麟子走出来,陆安海已静悄悄候在外头,看见小家伙脑门上磕一片红,ò疼得不得了。吴全有用眼神瞪他,陆安海嗫嚅着说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跟过来看看?那脏哑巴狗倒把他打好的小包袱都叼来了。
吊眼瓜子老没眼界!吴全有yīn脸损人,心中到底舒了口气。
自此小东西就算是在宫里光明正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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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像是天生对厨灶有缘,但能叫她呆在御膳房,就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从前宫门下钥,陆安海清早进宫瞧她,都还攥着她的关公爷在小炕上睡呼呼;如今大早上天没亮透,就看见她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立在清晨朦胧的光影里候自己。
杵在灶膛旁看大厨爷爷炒菜,垫在小凳子上看师傅切丝,一看能看个半天,一个萝卜一个洋葱都叫她着迷不已。早前惶喜劲儿没过,生怕隔几天又把她拉回去关着,不是困极了不肯走哩,叫gān活儿没有不殷勤。煲汤的喊她:小麟子诶,给拿根葱。小腿窝子跑得比谁都快,呼啦啦就给递过去了。叫拿葱没有拿成蒜的,叫拿盐巴也没错拿成糖。
宫里头太监不是没小的,七八岁入宫的也有。但七八岁已经知人事了,经历过那一场剜心碗骨的痛,心里是卑微、可怜而yīn狭的,看眼睛就能透出一股卑涩。她这样一个不记事的年纪去了那茬,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双眼望进去gāngān净净不掺杂念,人们对她也是欢喜。
按制小徒弟学厨得先从洗从切开始,她太小不能拿刀,吴全有给找了个驼背的拌菜老师傅。人老心归善,不像年轻的师傅,一边教你一边又忌讳你开窍。
那老蔡师傅自个手头的活儿也忙,就给她在跟前摆了张小矮桌,拿了几个调料盅子给她,由着她在一旁鼓捣。时而得空了弯下腰掂几口尝尝,好吃了就点点头,不好的就不说话。她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等评判,见你不说话便又低下头重新来,自个也默默地悟出一条不从套的小门道。
七月天酷暑炎炎,宫里头树少,炽热的阳光不留qíng面,炙烤在紫禁城金áng的琉璃瓦上是能冒烟的,连青砖石地面也被烤得白闪闪刺人眼目。御膳房里热得跟蒸笼似的,正是午间布膳时候,院子里候着一排等送膳的太监,一个个俱都弓着背,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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