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自蜀中到江东漂泊数十年也从没见过这等手艺,不由咧嘴笑一声:“看来凌公绩运气不错,比他老翁命大。”
提及凌操,李隐舟扣在瓦罐上的拇指几乎一动,视线不由移至他神色阔达的脸上。
之前听凌统提过凌操战死于江夏一役,更多内情他分明不愿细说。可李隐舟看他对甘宁那副不共戴天的架势,约莫也能猜出一二真相。
江夏一战时,甘宁仍为黄祖麾下一将,两军相交刀剑无眼,何况凌操和他二人一贯是不死不休搏命的暴烈脾性,若在战场相遇,岂肯退让三分,侮辱对方也侮辱自己?
至于后来发生何事……话没问出口,瞥过去的目光里见甘宁眉头一皱,飞快地探出弓箭。
火光顺着弓弦一爬,几乎在瞬间窜到眉心。接着便见呲的一声,半截点着的衣袖被弓弦割开,在夜风中迅速燃成灰烬。
甘宁不满地将点燃的长弓往地上一砸,嘁了声:“发什么呆,火烧袖子都不知道?”
李隐舟在药水中再次涤了涤蚕丝线,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线做好了。”
甘宁果然顺利被带跑了:“那还需要什么?”
李隐舟正了脸色:“死人。”
确切来说,是两个时辰以内的新鲜尸首。
这个现代医学老大难的问题,对于腥风血雨的战场委实不算个事,每天都有士兵在重伤中咽气,死是一种最光荣的解脱。
甘宁眼皮也不眨一下:“你去准备吧。”
……
此前李隐舟因顾邵病耗赶赴豫章,虽早有怀疑这是一场预演的戏码,为了以防万一他仍带了一箱子急救用的器械。这一路淌得泥水淋漓,别的东西大多浸泡发霉,所幸一袋按《针灸经》图纸所制成的手术器械煮过以后还能勉强称手用着。
他备好一应用具,踏着熹微晨光步入凌统帐中。
凌统双目合拢,眼睫垂下,苍白的眼底一片淡漠的影。
“先生不必忙碌了。”他冷淡的声音自榻上传来,前一日的悲切虚弱都似已烟消云散,“统苟活至今,已经牺牲了足够多的人,又岂能再夺人遗躯?”
李隐舟缓步踏至其面前,垂首细看,只见其交握的双手掖在袖中,于无人处握至关节颤抖,指尖发白。
他并不揭穿青年此刻翻涌的心潮,垂首慢条斯理铺好了布帛:“人死不能复生。”
凌统喉咙微哽:“壮士纵然殒命,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令其受此折辱?”
李隐舟不答这话,只哗一声揭开了窗口的长帘。
炫白的朝阳透过晨雾扑入帐中,凌统畏光地往后缩了缩,仍抗拒地皱紧了眉:“你不必再劝了。”
微带刺痛的苍茫中,一道温热的气息垂在耳畔:“可我相信烈士虽远精魂犹存。难道将军不想让他们亲眼目睹来日的胜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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