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顺只记得自己当时说得磕磕巴巴,还是如意找补才勉强未穿帮,但只可惜那个小姐并不是如意想的那般天真无知的好骗,虽的确因着他们的遭遇心生怜悯,却并未贸贸然的收留下他们这样戴罪放逐的宫人,只将马车里的遮雨斗篷送了来,连带着一把金稞子,只哀愁的叹了声,瞧了眼伤重的如意,终还是伸出手来将一枚玉佩放在了喜顺手中,随即便放下纱帘重新驾动马车离开了。
淋了那场大雨后如意便发了场高烧,但索性这次有了足够的银钱,各种贵价的药材一下,便连脸上的红肿也一并消退了许多。
虽并未达成一开始的期待,但喜顺依然十分满足感激了,只想着这样心善的佳人以后定要一生顺遂安康才是,但如意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大概是高烧中的迷糊,喜顺便只听见如意似恨极的呓语,却又好像只是梦话。
喜顺当时只是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但后来一天还是忍不住的试探:
“我便还从未遇见过这般心善的贵人,若真能如愿留在小姐身边伺候,便是当牛做马也要还这恩情了,如意你说是吧?”
喜顺当时只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但如意却似早已看透自己意图般直勾勾的望过来,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直看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是呀,可惜了······”
喜顺还未来得及开口接话,却只听如意幽幽的继续说道:
“救人,便得救到底才算救,一时的善心又算个什么呢?可见这小姐并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你看她的那只手,一瞧便是半点苦都未吃过的,那双眼睛像含着汪水,也许和她仆从偷情时,便也这样泪眼汪汪的,那双手还要被引着,往男人腿间的命根子握去······”
“偷···偷情??!!”
如意却罔若未闻这惊异,只双眼发红的哑声叹道,声音里有种十分扭曲的压抑:
“对呀,她或许也救了旁的人,只是轮到我这儿便只得施舍几两碎银子了,也是得幸投了个好胎,若是她这般的落在平常人家里,指不定得被人牙子拐到角门去,卖个好价钱,或是做了深宫怨妇,或是可怜些当个蹉跎年岁的宫女,春心泛滥便也只得寻些模样俊俏的太监结个对食,在宫墙屋角抱一起亲亲我我,那双眼睛里的水便也从腿间流出来······”
喜顺只心中惊骇又生出些莫名的恐惧,瞧着如意的模样,他仿佛只是疯魔了一般在诅咒,却又好像意有所指,所有隐晦难明的心思便都淹在浓浓的恶意与恨意里模糊不清,喜顺模模糊糊的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说不上来,却只下意识的对如意生出了惧意,
也是头一次清晰的认知到,他与旁人的异处。
他在第一次醒来时曾给自己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个从勾栏里出生的男婴被一户穷书生抱养,夫妻二人本来一直无子便对这捡来的男童十分宠爱,却在不久便又生下了个儿子,于是之前的金饽饽便成了拖累的污泥,恰逢饥荒,也就索性将养子卖给了太监做干儿子,得了几钱银子也好养活自己的亲儿子。
这个故事自然是很容易对号入座的,喜顺当时只以为是他鬼门关走了一遭心生感慨想要倾吐,安慰的话才说了一半,却又听他慢悠悠的再接着说了个故事:
但有人却说不对,其实那个养子十分的聪慧,他很小便已清楚自己是抱养的,养父母太穷了,连碗饱饭都供不起,便想着去寻自己的亲生爹娘,却辗转打听到自己居然只是那勾栏妓子的弃婴,于是便只得掏空心思的讨养父母的欢心,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养母到底还是生了个弟弟,但还好弟弟很蠢,便在哥哥的刻意引导下愈加不受爹娘喜欢,后来闹饥荒,哥哥偷偷听到养父母打算送自己的弟弟入宫给老太监当干儿子,皇宫里自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哥哥便只恨养父母偏心,于是在那天吵着闹着要送行,然后再用一颗糖骗走了弟弟,趁着养父母找人的功夫,自己去卖身换了银子。
“你说,哪一个是真的?”
··········
喜顺正想着往事有些走神,直到被人从背后轻轻的拍了拍,才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原来是已经到书房了。阮籍似乎心情尚佳,瞧着喜顺这副呆愣愣的样子并未生气,反而眯起眼语带笑意的问:
“这是还没睡醒呢?”
喜顺下意识跪地请罪,直到对上督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是在故意逗自己来着,便只堆着笑应道:
“大概是冬天觉多,总一不留神就有些困了。”
阮籍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挥退了其他人,端着刚奉上的热茶抿了口,一边吹着滚茶冒出的热气,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可是见着人了?如何?”
喜顺闻言浑身一僵,有些犹疑是不是如自己所想,便只听督主已接道:
“当年本督甚至想着,若她能救到底,便是就这么做个普通的洒扫仆役,也倒不错,只可惜······”
阮籍说着又抿了口热茶,滚烫的温度将他的唇色都有些沾红,他的睫毛很长,这样敛眉注视着手中的茶盏,便连茶盏似乎都变得深情了:
“只可惜计划到底生变了,之前的准备便也都暂放吧,待圣上觉着没趣儿了再开始,倒也不迟。”
喜顺只喏喏的答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抬头却瞧着督主倚躺在软塌上闭眼不语,便也知情识趣的轻声告退了下去,正是深夜,外面的雪却映得周围没那么暗了,今夜是福四替自己守夜,自己本不必再去软禁着宋清许的栖梧院,可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纷杂还是使得喜顺沿着回廊再往那处去了。
当时如意退烧后便继续每日去往角门蹲守,嫌弃身上和脸上这伤好得不够快,还硬逼着大夫开了猛药,但这身病根子却到底落下了,喜顺当时其实并不想跟着如意了,但若是分路的话,如意却是不愿平分盘缠的,他只说这些赏钱都是那小姐看他可怜才赏下的,与旁人并无瓜葛,于是这分均不下便只能日复一日的拖着,直到有一天如意终于等到了李顺才李公公,喜顺也不知他与李公公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昔日王德善王公公的“亲儿子”如意,一朝便成了宿敌李公公手下的得力干将阮籍,而本已不想回宫的喜顺也被阮籍不知何意的一并捎带上了。
喜顺其实对阮籍的心思隐隐有些猜想,却又不敢肯定,
在见到宋清许之前,喜顺其实都并未联想到一起,但那道惊世骇俗的赐婚圣旨,却绝不是圣上突发奇想的一道旨意,其中多少次故作无心的旁敲侧击,每一个另有所图的暗示,才促成了这桩瞒天过海的“喜事”。
喜顺只埋头匆匆的走,想着督主原本计划里新婚之夜后那间暗无天日的囚室,本来觉得谬误的猜想便越来越详实,也许自己当初便错了,不该那么详尽的说着小姐的救命之恩,也不该在后来鬼迷心窍的听从他的话去拦下那辆马车,
去见着那善心无辜的小姐撩开窗纱,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
“若是当时她没拒绝就好了。”
喜顺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但真是如此吗?如意那样的人,便是没拒绝,就能讨得了好吗?
他就是那雪地里被冻僵的毒蛇,最好的便是任由他被冻死,
你若伸出了手去,或是及时的收手,他便都能永远的记恨,如跗骨之蛆般潜伏在阴影里,随时等待咬你一口的时机······
“我害了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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